《霍桑探案集断指团 作者:程小青》第14章


我停了脚步,不敢再前进。刚才霍桑明明先走,怎么忽然不见了?这里既然是秘党的窟宅,不会有机关地道吗?四围都是墨黑。我又冒险用电筒一照。一尊古佛面相比较慈祥些,是一座地藏殿,容积比大殿小一倍光景。我又照照地下,都铺着方砖,但见烛泪点点,却不见有一丝够隙异象。奇怪!霍桑呢?我正想发声呼唤,忽见佛殿背后射出一线电光。我知道是霍桑,高兴地走过去。霍桑正探手在佛肚子里掏模。 
他回头来,低声说:“别这样胆小。这寺里好像已经没有人。 
我说:“他们不是在这里?你弄错了? 
“不是。他们已经走了。” 
“我们怎么没有撞见? 
“也许另外有通路。时间太局促,我来不及进来细勘。 
“不会有地道秘窟里?” 
“不会。这里是党人们的临时意与,短时间断不能设备周密。 
我感到失望,问道。“你想这里果真是党人们的集合地? 
“是。 
“现在他们都走了? 
“至少已不在这殿里。 
“那末我们岂不是虚此一行? 
“虽然,要是能得到些证据,也不能算白来。瞧,这些不都是党人们犯案的确证吗? 
他拍拍他的衣袋,又张开袋口,用他的电筒照一照。他的衣袋里装了许多小瓶,瓶中都是一枚一枚怕人的断指! 
我禁不住咋舌道:“唉!他们竟犯了这许多案子…这些东西你从那里找蛾? 
霍桑指着佛肚子里的一只钱箱,答道:“这里。他们把断指瓶藏在铁精子里。”他又开了箱盖。“瞧,这里还有许多纸笺。”他随说随将一叠白纸取出,又用电筒光照一照,随又卷好了放入袋中。 
我问道:“这些纸笺是和那天包断指的一样?” 
霍桑点点头。“是。……来,我们再到别殿去瞧瞧。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的证迹。” 
他引着我从佛背后转出来,不到几步,他又突然住了脚步。他伸手拦住我。我不明白原因,运目向黑暗的殿角中视察,瞧不出什么。 
砰! 
声音从远处传过来,虽不震耳,可是入耳有些凛凛然。 
霍桑低声说:“这是寺门关阁的声响。刚才我还听得推开声……唔,大概有人来。来,你跟我来——” 
霍桑的语声未绝,已腾步跳到倒殿的门旁。我紧紧地跟随着,一手执了电筒,一手举着手枪,屏息地等候。外面的大佛殿上,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仿佛有一个人正从殿上走过来。是齐巡长罢?不会。他不得到暗号,不会贸贸然进来。那么是党人?……我的神经又加增了紧张。我听得沉重的脚声已一步一步地走近侧殿的门口! 
静一静。脚步声没有了——终止了。那人大概站住了在诧异,因为侧殿门本来是锁着的,现在是开着,当然会引起惊异。 
静!是一种感到每一寸肌肉上有小爬虫在蠕动的静!可是只有一刹那。继续的是动!是一种狮子搏兽股的动! 
霍桑不等待那来人进门或退回去,便踊身跳出来。 
“慢走!” 
跟这吆喝声同时活跃的是他的左手中的电筒。电筒开足了光。他的右手里握着的手枪直注那门外的人。我也急忙开了电筒,定神礁时,看见门口外面立着一个少年男子。 
那人身材高大,腰干挺直,穿一件由细夏布长衫,头上戴一顶草帽,足上着一双白帆布胶皮软底鞋,浑身雪白。我更瞧他的面貌,略带些黑色,似乎已饱尝了风口的滋味。但他的五官报端正,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压在两条浓眉下面,一个直鼻子镇住了一张紧闭的嘴。猜度他的年纪,约摸在三十左右。 
这少年的手中也执着一个电筒,但因着霍桑的一喝,并且有手枪对住他,电筒中没有放出光来。 
当我端相那人的时候只有一瞥的工夫。这一瞥间,他给予我的印象,他像是一个学界里的教员。可是我们却把他看做凶犯。会不会弄错? 
那人不慌不忙地先开口。“两位先生,要找我吗?好,请你把这可惜的东西放下了罢。唉——是你,霍先生,正是你!前几天你打伤了我们的同志,今天可犯不着再这样子了。我们到里面去谈。 
霍桑向那人细瞧一瞧,点点头。“很好。你倒很爽快。我本来不打算动武。 
他果真把手枪放下,退一步,让他走进来。我虽也垂下了枪口,但仍握在手里,防他有什么诈变。那少年开了电筒,稳定地走进地藏殿来。他随将电筒的机或扳住了,放在一张佛前的供桌上。我们也照样板住了电筒,三条光线清在一起,殿中便豁然明亮。那人又从佛座分拖过两把破旧的椅子,请我们坐下。他自己也坐在供桌前面的拜垫上。 
他先婉声道:“你们今夜到这里来,我着实佩服你们的胆力。霍先生,二十八日那天,我曾到你的旅馆里去看你,可惜没见面。后来你果然找到我们的所在,我们都很惊异。你遭了挫折,到底能够自己设法脱身,此刻又再接再厉,这种机敏勇敢的精神的确了不得! 
我暗暗奇怪,又暗暗内愧。我们正怀疑谁是那晚上救援我们的人,他倒说我们自己设法脱身。真是不可思议。不过那个访霍桑不见而退回去的西装客人,此刻总算有了着落。 
霍桑摇手道:“不必说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断指团里的团员?” 
那人道:“正是。 
霍桑道:“那末利涉桥卫善臣的命案是谁犯的,你总知道。 
那人笑一笑。“那案子就是我做的。不但这一案,最近还有金丝湾里的那个下台的军阀倪树松,太平巷里的土豪张国植,我都到他们家去过一次,也都留下一个纪念。不过姓卫的是致命的,所以张扬开来。倪张两姓,只断了他们一枚左拇指。他们既然不敢声张,就也掩藏过去了。他从衣袋中摸出一个小瓶来。“霍先生,恕我冒昧。那卫善臣的右拇指和倪树松的左拇指,我已经先后寄给你。这瓶里的断指是太平巷里张国植的。我直到今天破晓的时分才做成功。现在一并交给你,让你作个证据。” 
霍桑接过瓶来,一路瞧一瞧,答道:“你既然这样子坦白,倒可省不少口舌。但是杀人得偿命。你为什么专干这种犯法勾当? 
那人仍镇静如常,答道:“不瞒你说,我是准备着牺牲才干的。 
这个人连犯四案,可算凶险之极,但他的语声很镇定,措词很文雅,他的仪表又文诌诌的,似乎不相称。 
霍桑答道:“你杀了人,又盗了人家财产,死是你应得的代价,还说什么牺牲? 
那人的面孔一沉,庄声答道:“霍先生,我想你还没有知道我犯案的宗旨哩。不然我所说的牺牲,你也不得不承认。 
霍桑顿一顿,问道:“我的确不明白。你们这样子杀人断指,到底有什么宗旨? 
那人忽然立起身来,正色道:“霍先生,我相信你也是一个明达的人,不妨和你谈一谈。凭着牺牲的决心,用暴烈的手段,谋社会的根本改造。这就是我们同志们所抱的司门口。 
“社会改造”和“牺牲决心”似乎都是近来叫得响的新名词,怎么这个杀人凶犯也运用得非常熟练?这究竟是一幕什么戏?我简直摸不着头绪。 
霍桑的容色也庄严了些,慢慢地答道:“改造社会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可是方法尽多着,怎么一定要利用暴力? 
那人点点头,重新坐下来。 
他说:“好,我来解释给你听。照我们的见解,我国的所以积弱不振,主因虽是吏治不澄清,法令等于具文,和一般领袖人物的私而忘公,溺职失察。其实社会本身也太麻木,也都负着姑息养奸的罪。举一个例,那一班贪官奸商,凭着权位和搜刮压榨的手段,弄得了巨大的造孽钱,一朝退出社会,便可以造屋买妾,任情纵欲,安享他们的尊荣。这班人原是社会的害敌。但是现社会中教育不普及,舆论不健全,丧失了清议的权威。一般人对于他们,只有容忍默认,没有相当的制裁。更坏的现象,有些穷昏了心的愚人,只因为他们的有钱,不管钱里面有血腥,还去趋奉献媚!因此,他们更无所顾忌,逞着一时的权位,便丧尽良心,企图下半世的快乐。这样上行下效,就越奏越糟!社会上充满的是享乐淫逸的现象,正义反归于消沉,弄得死气沉沉,不可收拾!这就是社会全体的罪! 
语声停一停。霍桑也默默地不岔口。议论很激烈,但是并不是无的放矢。我的观念也不能不修正。这个人不能和一般的罪犯同样看。 
那少年继续说:“我们见到了这层,认为若要谋根本的改造,对于这一班害物,非实施严格的制裁不可。我们没力量推进上层的政治,只有从底层着手,使社会间孕育一种制裁的力。换一句话,这是一种釜底抽薪的办法,斩断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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