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纽扣杀人案》第60章


简东平知道在咖啡和蛋糕上桌之前,陆劲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所以,他决定耐心地等一会儿。在来警察局之前,他已经大致阅读过陆劲的背景资料。
陆劲,1968年出生,今年35岁,父亲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文革中到安徽农场扎根,因为迟迟办不了回城,后来便在当地娶了个女人安家落户,在那里一呆就是几十年,至今仍在农场工作。
陆劲的父母感情并不好,在陆劲12岁那年两人曾经闹过一次离婚,原因是陆劲的父亲跟农场的一个年轻女孩好上了。
陆劲的父亲是农场食堂的大厨,那女孩是他手下的小工,两人因工作关系走得很近,进而发展成为恋人,不久就闹得满城风雨。陆厨师向妻子提出了离婚,明确表示自己喜欢那个女孩,而那女孩也态度强硬地做出了非君不嫁的承诺,但这段轰动一时的婚外恋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女孩家长、陆劲母亲和农场领导的多方阻挠下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收场了。那女孩后来被调离了工作岗位,陆劲父亲则被降了一级工资,当然他也从此变成了众人的笑柄,因为他曾经在食堂当众宣布过要娶那个女孩,所有人都听见看见了。大家发现,从那以后,原本那个爱开玩笑的陆厨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迅速衰老的阴沉沉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忌恨妻子破坏了这段感情,这件事结束后,陆厨师很快就搬出了家,住进了单位宿舍,一直到警方这次找到他,他仍然住在农场集体宿舍那间只有八平方米的简陋小屋里。据说,一开始还有人劝他回去,但时间一长,就没人管他了,戏既已散场,谁还会关心剧中人的命运?所有人都默默接受了他们分居的事实。陆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陆劲显然跟母亲的感情更好,据农场食堂的同事反映,他很少来看父亲,即使见面了,两人谈得也不多,他顶多只是报告一下自己的学习成绩和近况。
陆劲在所有人眼里是个脾气好、谦虚且有些懒散的孩子,成绩一般,没有鲜明的个性,长得也很普通,虽然在绘画上颇有天赋,但并没有因此获得过什么突出的成绩,而他其他各科的成绩也只能算是班级里的中下游,总之,他似乎是个相当平凡的人,在二十岁之前,他做过的唯一一件让大家吃惊的事就是在高中毕业后,他曾经不告而别到附近的一座小寺庙出家。
半年后他从寺庙回到家,从此闭门读书,在次年考上了本市的F大学艺术系。从那以后,他几乎只在每年春节时才回家。
根据陆劲写给母亲的信可以大致归纳出他这些年的经历。大学毕业后他曾经在广州做广告设计,在那里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人谈了两年,原本准备结婚,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分手了,他在给母亲的信里,如此写道,“有天醒来忽然发现她已经不是原来你认识的那个人,所以分手是必然的。我们没有吵架,分得很容易,两人都觉得轻松愉快,还一起出去吃了顿饭。”他是在分手半年后,才在信中提到这件事的,语调轻描淡写,没有流露出半点遗憾和多余的情感,而他的母亲,因为担心多嘴会让这个原本已经远离她的儿子离她更远,所以她很乖巧地对此保持了沉默,她至今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姓名。在后来的信中,陆劲再没提起这个女朋友,也再没提起过新的情缘。
他做了三年广告设计后便辞职在家开始从事油画创作,但事业发展并不顺利,就这样又匆匆过了三年,当时的他似乎相当彷徨,他在给母亲的信中说,“三年来,我仅卖出过一幅画,广州对我来说不是个幸运的地方,在这里,我只会失去更多。”不久后,他离开广州来到本市,开始在朋友的帮助下从事小规模的家教授课,后经一名学生家长引荐先在一家艺术学校任教,后转入A中学担任美术教师。
他在后来给母亲的信中最常提起的是自己在学校里的工作,陆劲的母亲告诉警察,她曾经多次催促他早点成家,但他总是充耳不闻,有一次他在信中告诉母亲,“我曾经想像普通人那样恋爱结婚,但不知道为什么渐渐走偏了路。在出家的那半年我想了很多,在广州的那六年我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改变了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现在我更喜欢跟那些被我喜欢的人保持距离,因为只有距离才能产生美。现在才发现上天给了我的不是绘画的天才,而是富于感知的眼睛。我看到了美的事物,也许只有我能看到。”在后面一段,好像是怕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读不懂自己的话,他又进行了一番解释:
“我喜欢一个女人,但并不想跟她发生关系,我只想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彼此进行精神的交流,一旦交流失败,我就会失去跟她继续交往的兴趣,这就是我目前的状态。您别误会,这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是精神上的,如果有病,也是精神病。我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形是无法结婚的,也无法给对方带来身体上的快乐,所以,我只能选择不恋爱。其实,我也并不是不喜欢她们,我喜欢过,但是对方一旦没表示,我就退缩了。我对‘追求’这件事毫无兴趣,我不会追求任何人,不想对任何人笑,不想说好话,不想花多余的精力去体验最终可能会失败的感情,我不想做无聊的事。所以,别指望我会传宗接代了。如果有个女人,我或许会跟她说话聊天一起吃饭,甚至睡在一起,但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不指望你理解我,你肯定不会理解的。你也许会把我看成一个病人,我同意,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病人,所以就更加痛恨那些健康的人。妈,婚姻给过你幸福吗?所以,就不要催我了。”
而在三个月前的一封信中,他对母亲说,“你说得没错,在某些方面我的确跟我爸爸很像,我跟他一样固执而孤僻,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有一双能看到美的眼睛,有勇气追梦,但一旦梦碎就再也没办法重新振作起来了。而我的命运又跟你何其相似,没有才华,没有未来,也没有幸福。我不知道是该感激你们把我生出来,还是痛恨你们让我来这世上受苦。这些天,发生了一件事,告诉你,你也许会很高兴,我终于向一个女人求了爱。但我并不感到幸福,只觉得惶恐,不知道她会陪我多久,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撒谎,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若干年前,我也产生过这种感情,但是若干年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心仍跟过去一样,这带给我的不是快乐,而是恐惧。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我已经走得太远,回不来了。当然,跟你说也是白说。”
陆劲的母亲认为儿子的这些信充其量只是因为事业和恋爱不顺发的牢骚,并没有往心里去,但简东平却在这些信中体味到了深深的孤独和痛苦。这些内心的感悟,对生活态度的阐述,对未来的恐惧,本不应该是写给初中都没毕业的母亲看的,可见他根本没什么朋友。简东平想,有些话,他可能只想写出来,并不在乎谁在看。
咖啡和起司蛋糕终于端上来了。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待陆劲喝过一口咖啡后,简东平问。
“其实原因很简单,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我不喜欢警察。”陆劲轻蔑地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他用小勺子挖下一小口蛋糕放在嘴里。
“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不就得了?”简东平道。
陆劲不说话。
“元元到底在哪儿?”简东平问道。
陆劲看看他,不答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告诉你了,你就说出元元的下落吗?”
陆劲微微一笑:“你先说。”
“好吧,我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怀疑你的。”
“我表现得那么不好吗?”陆劲皱皱眉。
“先来说说那卷录音带。在几个人当中,你是唯一一个只听背景的人。你根本没听那女人的声音,为什么?因为不需要,你知道那是假的。你给我的感觉是,你确定这卷录音带是假的,并且在想方设法证明这一点,虽然你的确找出很多漏洞来,但这不是一个只听了几次录音的人应该表现出来的态度。所以,首先是你的态度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很明显,只有凶手才能确定录音带是真是假。”
陆劲吃着蛋糕,笑着问:“还有呢?”
“在那次交谈中,你给我留下的总体印象是,很聪明,性格有些偏激,有反侦查能力,喜欢卖弄智商,这些性格特征跟谋杀杜群的凶手很相像。”
“怎么像?”
“光看那条复杂的路线图就知道谋杀杜群的凶手有多爱卖弄智商了。他喜欢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再看看那些多余的细节,什么把衣服剥了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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