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食者协会 作者:那多》第27章


湖州,临湖桥,黑站牌。
昨天匆匆回返,心里一直抱憾,只因不愿过多查访,惹了拇指的注意。现在,哪还有那么多顾忌。
现在就把它拾遗补漏,也许会有收获。
对我更重要的是,这是表明一种态度。对喂食者协会,更对我自己。
从此正面对抗,再无回旋余地。
也许对于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要先把自己逼至绝境,才能生出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吧。
我这就去让拇指知道,我所知道的内情,要比他们想象得多得多。还有什么招数,就更猛烈地来吧。
九、 骨牌
我写了一长串数字递过去,还有张百元钞。
“有研究啊。”老头子看了看数字说。
“瞎写的。”我说,这是实话,“就买一注。对面那几块站牌,怎么是黑的?”
“前天早上有个神经病用油漆刷的。”老头子把彩票递给我。
“看起来有点吓人。”
“没事,过两天就会换掉的。车队已经来看过了,还拍了照片。”
“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你说小偷踩盘子都会在门前(看不出了。。。)的,这个会不会也……
“是透着蹊跷,不过呢这两天也没瞧见有什么奇怪事情。”老头子现在也没生意,很有耐心地和我扯闲篇。
“瞅着触心哪。这要看牌子乘车,冷不丁还不得吓一跳。”
老头子笑起来:“我说娃儿你胆子也太小了,没见你这样的。”
我心里一堵,多久没被人叫娃了,今天劫后余生,照理我现在眼睛里还满是血丝挺沧桑的啊。
我故作不服气的模样:“怎么,就我一个人这么大反应?”
老头子呵呵笑起来:“别说还真是,一般人就是多看几眼,也有好奇问一句的,你是反应过度啦。这世道,什么奇怪事情没有啊,样样关心追根究底,自个儿还过不过了。”
这是我问的拥有良好视角的第三家了,和前两家一样,没见到古怪的人。
我心里叹了口气,却并不后悔来这一遭,自从知道了喂食者协会的背景之后,我心底里一直有些犹豫,总是闪闪躲躲不坚决。之前这场车祸让我知道既然注定无法逃开,那就索性迎面而上。
算是对喂食者协会的宣战吗?我自嘲地一笑,人家可不会在乎。
问了这几家,说得嘴也干了,我进了旁边的超市,拿了瓶可乐。结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这超市的收银台与寻常不同,不是设在进门的一侧,而是在门的对面。所以我这一回头,就透过玻璃移门,正正地瞧见了对面的黑色站牌。
这是第四家。
在路的这边,拥有良好视角能瞧见对面黑站牌的店家,有近十家。要不要每一家都问过来?对此其实我挺犹豫。通常来说这并无必要,有什么异常情况,照理大多数店家都能看见,所以前三家都说没见到盯着站牌看的奇人异士,我已经差不多放弃,这回是真心买饮料来的。
“看对面那公交站牌呐?”售货员主动问了我一句。
“对啊。”既然你先开了口,那我当然就接上去了,“瞅着触心,却老忍不住去瞅,这是咋回事呀。”我又用了“触心”,基本上我在每一家都是差不多的说词,反正他们相互也不通气。
“你还好了,我这么一直站着,瞧着别提多堵心了。你说咋回事,颜色影响心理呗,这就叫色彩心理学。”
其实我问的咋回事是指站牌是怎么变黑的,但他的这个无解,却让我心里一动。看起来,这店员是已经有阴影了,所以才会心理投射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样的情况是我之前没有预想到的,即竟然会存在像店员这样的人,他不是看一眼或者几秒钟的问题,而是只要黑站牌还没有被洗掉,就必须一直看下去,逃都逃不开。
我哈哈一笑,说:“先前我和路口买彩票的老头儿说这黑站牌瞧着不舒服,他还说我大惊小怪,没想到你比我更脆弱。”
这店员是个斯文白净的眼镜小伙,听我这么说却相当不服气,眼睛一翻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路过随便瞅一眼就觉得不舒服,换你站在这儿八小时试试,还不知难受成什么样呢。”
看着斯文气性倒不小,和顾客抬杠。
“再说我这也是受了别人影响。你是不知道,我那同事才叫神经脆弱,前天站这儿瞧了几小时,说不行了生病了,我临时被叫过来接班的时候,他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现在好,在家发高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上班。真是倒霉啊,现在我们店里三个人得顶四个人的班。我就奇怪,几块黑站牌能把一个人看得发高烧了,怎么这么邪乎,这么想着吧,就忍不住瞧一眼瞧一眼,越瞧心里越堵得慌,你说我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
前天?那就是站牌被涂黑的当天。
如果这店员没说瞎话,那么它的同事,就是目前为止受黑站牌直接影响最强烈的人。换而言之,他的嫌疑升到了最大之一,与刘朝华并列!
实地勘察永远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忍着兴奋,细问:“有这样的事情,瞧了几小时就真生病了?”
“骗你干什么,我来接班的时候才下午三点多,也就三个多小时,他那张脸白得哟。”
三点多,三个多小时?
我猛然记起了托盘发布初始动作指令时的时间要求——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前,把湖州1路、2路、26路公交临湖桥站的公交车牌刷黑。
“你同事是几点开始上的班?”急切间,我顾不上这样的问题已经显得过于深入而突兀了。
那店员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回答了。
“他那天上的是中班,十二点。”
十二点开始上班,通常会提早十分钟一刻钟到,而托盘要求的是十一点半前把站牌刷黑。时间上完全吻合。而一个这样时间上班的店员,恰好就在黑站牌的正对面,只要他上班,就无处可逃。如果黑站牌能让他产生某种联想,那么在他上班的这几个小时里,这样的联想必然会发生,而且会反复在脑子里盘旋、强化。
没有之一了,那个生病在家的店员,就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我走出超市,用愿望满足器给王美芬发信息。
我相信她此刻必定确信,找到我加入,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然后我就啐了一口,见鬼,这是托盘的选择。
这是一个为了“永远正确”而被造出来的怪物,而唯一消灭它的机会,在于指望它会偶尔不正确。而像永远在不断犯错的凡人,还得在那个指望中的偶尔出现的时候,立刻抓住它。
怎么想,都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那就不想了,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王美芬的回复很快来了,是当头一棒。
“抱歉我暂时无法给予你帮助,由于你先前成功在车祸中逃生,现在必然已经被拇指重点关注。而你又去了临湖桥,拇指很难不怀疑有一个我这样的知情人在你背后。所以我必须暂时休眠,哪怕只是用自己的资源来查那名店员,在目前都是极度危险的。”
王美芬没说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苏醒”。看起来现在只剩我单枪匹马了,好在我也从来不是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
我回头,再一次走进了超市。
店员瞪着眼睛看我径直走到他面前,递过去一张名片。
“记者?”他低头瞧着名片,喃喃道。
我想他心里一定奇怪,刚才这个问东问西的路人,怎么变身记者又回来了,还是个上海的记者。
这些年来,记者这个行当给了我大多便利,简直就是个追根究底的官方作弊器,不管问什么问题,都有天然正当性——只要你会掰扯。
至于我会不会掰扯,那还用问,否则我是怎么混到首席记者这位置上的。接下来我和这店员一通解释,说自己的报社接到报料,说在湖州出了这么档子奇怪事情,特派我来采访。涂黑站牌看起来简单,其实背后可能隐藏着大秘密,只因没人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本是通无稽之谈,但这店员原本看多了黑站牌心里就惴惴不安,居然也信了。
“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说?”他问我。
“因为我需要先摸一遍周围的基本情况,我每一家都问过来,然后再选择特殊的典型进行深入采访。现在看来,你这儿值得深入采访!”
我这么一讲,他顿时就神采飞扬起来。说起来,虽然现在记者的声誉每况愈下,甚至有变成过街老鼠的趋势,但真实的采访过程中,都还挺合作的,只要你不是要拿他做反面典型。
我装模作样问了些他对于黑站牌的感受,都有些什么样的猜测,然后风一转,谈及了那位发烧的同事。
姓名、基本背景、电话甚至住址,以采访的名义,我没费什么口舌,就把这些打听清楚了。
临湖桥在湖州市区最中心,而郑剑锋(就是那位高烧在家的店员)住在孙家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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