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by 米兰lady》第8章


听得溪荪也心惊,低声对伏波说:“是否准备些香蜡……” 
“住嘴!”伏波呵斥,随即转而冷对子暾的乳母,说:“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跟公子说那间宫室里死过人?” 
乳母惊惧,一句话也不敢答,只识叩头。 
伏波颔首:“好,你们说有鬼,我便为你们驱鬼。”扬声命人:“拉下去棒打三十,将她附身之鬼打出!” 
乳母被拉下去,一路哭喊求饶,伏波只不理。此时一道电光撕破天幕,隆隆巨雷由远而近,在头顶轰然炸响,适才目瞪口呆的子暾经此一吓又大哭起来。 
伏波一把搂住儿子,于银白电光中环视四周,徐徐道:“看好,我就在这里,那些觉得自己死得冤的魑魅魍魉,若有胆,只管找我索命。” 
无人应答。雨持续地下,而雷电渐趋式微。任冷雨夜风拂面,伏波仰首,朝天冷笑。 
子暾十六岁时,玄湅身染重疾,病入膏肓,连说一句简单的话都成了极困难的事,医官会诊,都回天乏术。 
群臣见大王将薨,而太子未立,遂纷纷上书,请玄湅下诏正式立子暾为太子。但尚有神志的玄湅仍不允,遇有人请求只一味摇头,却也不说原因。 
一夜夫人伏波进入玄湅寝宫,摒退左右,再取出一卷诏书,示于病榻之上的玄湅,轻声说:“大王,伏波已请宰相代大王草诏,立子暾为太子,请大王过目,并加玺印。” 
玄湅凝视她,半晌后,还是坚定地摆首。 
“无妨,大王若乏力,玺印伏波可以自己加。”伏波微笑着卷好诏书,依然轻言软语地,俯身,在玄湅耳边说:“你没有选择。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儿子来继承王位么?” 
十数年过去,玄湅的公子仍只有子暾一个。之前那些男胎或幼子的消失或许是出于天意,而之后,是伏波以自己的意志,把这天意转为了宿命。所以,在子暾之后,能平安长大的,只有几位王女。 
她近距离俯视玄湅,见这个吞噬自己一生幸福的杀父仇人蜡黄的脸涨成赤色,被愤怒和绝望撕扯得连气都喘不出,唇边又有了稀薄的笑意。 
蓦然,玄湅用尽所有残余的力量猛地伸出干枯的手,紧紧卡住伏波的脖子,往死里掐。伏波一惊,拼命挣扎,玄湅终力有不逮,被她挣脱,自己也崩溃地摊倒在床上。 
伏波倒退数步,抚着脖子,惊魂未定,正欲唤人进来,却见玄湅躺着侧首看她,浑浊的双眼竟泛着泪光,看上去那么悲伤。 
一时也诧异,留于原地与他对视,沉默着。 
“你做的一切……我不怨你,”他用嘶哑含糊的声音勉力说,“我只是想……带你走……” 
你做的一切……是啊,多年来她做的那些事,难道他真的不知么?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那阴沉、易怒、因自卑而可怖的君王身影悄然淡去,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个平凡的、悲哀的男人。伏波缓缓移步,靠近他,想再看清他,而他的瞳孔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散开,“我只是想……带你走……”是他最后的话。 
温热的水滴划过脸上冰凉的皮肤,生平第一次,她为这个不爱的男人流了泪。 
玄湅薨后,子暾即位,然国事皆决于王太后伏波。诸国见他们孤儿寡母,对待樗国的态度立时轻慢起来,且多有挑衅。 
国丧期间,便有使者从勍国来,称勍王新近得一玉连环,却无计解开,闻樗国多智者,所以命使臣带来,求助于樗国人。 
“母后,我见那玉连环设计精巧,环环相扣,极难理出头绪,要解开殊为不易。勍王显然是想借此试探羞辱我们,我该如何应对?”子暾苦无良策,照例来与母亲商议。 
伏波细问那玉连环质地构造,再问子暾:“你自己就无把握解开它?” 
子暾摸摸后脑勺:“若让子暾取回琢磨一些时日,想必总能寻到法子解开。” 
“一些时日?”伏波嗤笑,“你捧着玉连环细细琢磨去,不消过几多时日,勍王的大军就可攻破洺城了。” 
子暾赧然:“还请母后明示。” 
伏波道:“你明日宣勍国使者带玉连环上殿,我自有道理。” 
翌日,勍国使臣带玉连环觐见子暾,子暾命取过玉连环,环示群臣,问:“哪位卿家可解开此环?” 
众大臣皆屏息垂首,不敢应对。子暾将环置于御案上,扬声再问,仍无人回答。勍国使臣便笑道:“以前常听人说樗国多智者,而今看来,不过尔尔。” 
忽听有声自子暾身后传来:“此事太易,樗国智者非不能解,而是不屑去解。” 
众人凝神一看,见大王席后帘幕拉开,王太后岑氏缓步走出,右手提着一小小铁锤,走至御案边,扬手一砸,玉连环应声而碎。 
然后冷眼看瞠目结舌的勍国使臣,淡然道:“解开了。”
六、东君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九歌·东君》 
子暾喜欢母亲,但不喜欢坐在帘幕之后的母亲。 
不是不佩服她不逊须眉的胆识和智慧。自那日一锤击碎玉连环后,诸国无不叹服,从此不再恶意挑衅,而王太后继续执掌朝政,决策英明,行事果断,休养生息而不忘修战备,仅用半年时间便将因先王薨逝而造成的不利影响一一消除,举国上下又开始呈现出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 
但亦因她的强势,常常令子暾觉得,自己之于王位,无非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从未有过切实坐于其上的感觉。每次在朝堂上与臣议政,需要作决策时他都必须猜测母亲的意思,按她的意愿来决定,若说话不符她心意,她会在帘幕之后轻咳一声,只是极轻微的声音,可其中严肃的警示意味却那么清晰,令他闻之惊骇,忙不迭地把说错的话改回来。 
有时臣子的意见大悖她意,子暾无言以对或难以说服他们时,她甚至会径直掀帘而出,一双眼睛刺出冷淡的光,只扫视他们一眼,众人便噤声,俯首低眉,惟命是从。这往往会让子暾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母亲将他紧搂于怀中,冷对风雨夜色,他虽感安稳,但触及她的眼神,却又不由心生畏惧。 
十七岁生辰,在完成了所有庆典程式后,子暾躲入自己书斋,却看见案上帛卷堆积如山,几乎尽是母亲拟定后送来要他加玺印的诏书。莫名地怒从心起,一摆手将帛卷扫落在地,其中一卷滚落于他足下,展开,一行行优美的字迹映入他眼帘。 
拾起,那是卷恭贺他生辰的信函,言辞恭谨诚挚中见关爱之意,笔触温和优雅,如和风暖阳。 
子暾阅后,目光久久锁定在信函落款上:莘阳君凭祎。 
他知道莘阳君是他叔父,然早在他幼年时便已离都隐居,自父王母后以下,罕有人提及,故莘阳君对他来说,尚仅是个遥远陌生的影子。 
“莘阳君是什么样的人?”他问他一向信任的启蒙先生,大夫范婴。 
“圣人。”范婴答。 
范婴不吝以最动听的词句来形容莘阳君,列举他出使祈雨等事迹,又大赞他聪颖敏慧,才德过人,且仁厚爱民,隐居于幽篁山,自己箪食瓢饮以接济贫民,人皆视其为圣人。 
子暾便觉奇怪:“如此贤德之人,却为何不得父王重用,要离都隐居?甚至多年来,都无人跟我提起他。” 
范婴顿时一惊,自觉失言,然在子暾不断追问下,还是委婉地暗示说莘阳君当年曾威胁先王储君之位,先王对其多有猜忌,故不得重用。 
子暾叹道:“既是圣人,岂会有这等僭越之心?恐父王当年亦是受小人离间,才疏远了莘阳君。” 
范婴连连称是。子暾继续兴致勃勃地向他打听莘阳君之事,从被传为佳话的良行到衣着谈吐等细节,越听越觉此人高洁出尘,完美无暇。 
随后与莘阳君频通书信,问及施政之策,莘阳君所答精妙,甚得子暾之心。有次子暾含蓄提及母后执政辛劳,自己只憾无力为其分忧,莘阳君应道:“少司命已尽其责。暾既出于东方,当举长矢射天狼。” 
一句“当举长矢射天狼”令子暾倍觉振奋,便越发有意接他回洺城辅佐自己,接过母亲手中权柄。入秋后王太后偶感风寒,拖了半月都未痊愈,子暾遂以母后需要静心修养为由,说欲召莘阳君回都辅政。王太后讶然看他半晌,便干脆地否决:“不可。” 
子暾再恳切请求,王太后始终不允。然此番子暾心意已决,竟鼓足勇气与母亲对抗:“母后,樗国的国君是子暾,子暾有权任用任何臣子。” 
听了这话,王太后沉默之下竟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好,”她说,“你请他回来,我把这国家交予你们。你们如何携手齐心打造太平盛世,我拭目以待。” 
见母亲终于妥协,子暾却又不由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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