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第23章


打开灯拿起一本书看时,眼睛就睁不开了;而当我把书放到一边、关上灯时,我却又睡不着。这样我就大声朗读,大声朗读时,我就不再打盹。当我的大脑处于杂乱无章的回忆和梦幻中时,当痛苦在我脑中盘旋时,当我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对我的婚姻,对我的女儿和我的生活进行反思时,汉娜总是在左右着我,我干脆就为汉娜朗读,为汉娜在录音机上朗读。 
当我把我录制的录音带寄出去时,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起初,我不想寄片段,我在等着把全部的《奥德赛》录完。之后,我又怀疑汉娜是否对《奥德赛》有足够的兴趣。于是,在录完《奥德赛》之后,我又给她录了施尼茨勒和契河夫的短篇小说。然后,我硬着头皮给审判汉娜的法庭打了电话,打听出了汉娜在什么地方服刑。最后,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汉娜服刑监狱的地址——它离审判和判处汉娜的城市不远,一台录音机和按照契河天——施尼茨勒——荷马这个顺序录制的录音带。最后,我把录音机和录音带一同打进邮包,寄给了汉娜了 
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本子,上面记有那些年我为汉娜录过的东西。最早的十二个篇目很显然是同时做的记录。起初,我大概只是往下读,后来才注意到没有记录就记不住已经读过什么了。在后来的篇目中,有时注明了日期,有时没有注明,但是,即使是没有日期,我也知道第一次给汉娜寄录音带是她服刑的第八年,最后一次是第十八年。在第十八年的时候,她的赦免申请被批准。 
我继续为汉娜朗读,读我自己也正想看的书。在录制《奥德赛》时我注意到,大声朗读不像自己轻声阅读那样容易让我集中精力,后来有所好转。朗读的缺点是它持续的时间较长,但是,正因为如此它才使朗读者把内容深深地铭刻在脑子里。至今我对一些内容仍记忆犹新。 
我也朗读我已经熟悉和喜爱的作品。这样汉娜能听到很多凯勒、冯塔纳、海涅和默里克的作品。很长时间里,我不敢朗读诗歌,但是后来,我却乐此不疲。我可以背诵一系列我所朗读过的诗歌,时至今日仍能朗朗上口。 
那个记录本所记载的书目,证明了受过教育的市民阶层的原始信赖。我也不记得了,是否我曾经想过不必局限于卡夫卡、弗里施、约翰逊、巴克曼和伦茨而读一些实验文学作品,也就是我既弄不清故事讲的是什么也不喜欢其中的任何人物的文学作品。我认为,实验文学自然是要拿读者做实验,汉娜和我都不需要这个。 
当我自己开始写作时,我也把我写的东西拿来为她朗读。我要等我的手稿口授之后,打字稿也修改过以后,而且有了一种完全做好了的感觉之后才朗读。在朗读时,我能发现我的感觉正确与否。如果不正确,我可以重新再来,把!目的去掉,重新录制。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做,我想用朗读来划个圆满句号。我把我的一切力量。一切创造力和富于批判的想象力再次为汉娜调动起来。这之后,我才把手稿寄给出版社。 
在录音中,我没做个人的评论,没有问起过汉娜的情况,没有讲述过我自己的情况。我只朗读书名、作者名和书的内容。当内容结束对,我稍等一会儿,合上书,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第06节
当我们的这种时而喋喋不休,时而无话可说的交流进行到第四个年头的时候,她寄来了一份问候:〃小家伙,上一个故事特别好。谢谢。汉娜。〃 
纸是带横线的,是从写字本上撕下来并剪得整齐的一页。问候写在最上边,占了三行,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汉娜写的字用力很重,都印透到纸的背面了。地址也是用力写的。这个从中间折叠起来的纸条,上下都可看出字印。 
第一眼看上去人们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孩子的字体,但是孩子的字体尽管不熟练,不流畅,却不这么用力。为了把直线变成字母,再把字母变成文字,汉娜要克服种种阻力。孩子的手可以挪来挪去,随着字体而变化。汉娜的手不知向什么方向移动,但又必须移动。写一个字母要下好几次笔,上划下一次笔,下划下一次笔,弧线下一次笔,延长线再下一次笔。每个字母都要付出新的努力,结果还是里出外进,高低不一。 
我读着她的问候,心里充满了欢喜:〃她会写字了!她会写字了!〃那些年里,能找到的有关文盲的文章我都读过了。我知道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如在找路,找地址或在饭店点菜时多么需要帮助,在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传统的习惯做法行事时多么提心吊胆,在掩饰自己不具备读写能力时多么煞费苦心,他们因此而不能正常生活。文盲等于不成熟。汉娜鼓起勇气去学习读写,这标志着她已经从未成年向成年迈出了一步,脱离蒙昧的一步。 
然后,我仔细观察汉娜的字,我看到了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劳动,我为她感到自豪。与此同时,我又为她感到伤心,为来迟和错过的生活而感到伤心,为生活的迟来和错过而感到伤心。我在想,如果一个人错过了最佳的时间,如果一个人长期拒绝某事,如果一个人过久地被某事所拒绝,即使最终他开始花力气去做并乐此不疲,那么也为时太晚了。或许不存在〃太晚〃的问题,而只存在〃晚不晚〃的问题?而且,无论如何〃晚〃要比〃从未〃好?我搞不清。 
在接到第一封问候信之后,我就不断地收到她的来信。总是寥寥几行字,或一份谢意,或一份祝福,或想更多地听同一位作者,或不想听了,或对一位作者、一首诗、一个故事、一本小说中的人物评论几句,或在监狱里看到一件什么事。〃院子里的连翘已经开花了〃,或者〃我希望今年夏天雷雨天多点〃,或者〃从窗内向外眺望,我看到鸟儿是怎样地聚集在一起飞向南方的〃。常常是汉娜的描述让我注意到连翘、夏日的雷雨或聚集在一起的鸟儿。她对文学的评论经常准确很令人惊讶不已:〃施尼茨勒在吠叫,斯特凡茨韦格是条死狗〃,或者凯勒需要一个女人〃,或者〃歌德的诗就像镶嵌在漂亮框架里的一幅小画〃,或者〃伦茨一定是用打字机写作的〃。由于她对作者们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只要他们不是明显地不属于同代人,她都把他们视为同代人,她的评论也都是以此为前提做出的。实际上有多少早期文学作品读起来像现代作品呢?我对此感到困惑。不了解历史的人反而更能看清历史,旁观者清嘛。 
我从未给汉娜回过信,但是我一直在为她朗读。我曾在美国逗留了一年,这期间我就从美国寄录音带给她。当我去度假或者特别忙的时候,录好下一盒录音带的时间可能就要长些。我给她寄录音带没有固定的周期,或一周一次,或两周一次,有时也可能隔三周或四周之后才寄。现在汉娜学会了阅读,也可能不再需要我的录音带了,那我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尽管如此,她可能仍然喜欢我给她阅读。朗读是我与她交谈的一种方式。 
我把她所有的信都保存了起来。她的字体也有所改变,起初,她努力把字母写得工整,但却很不自如,后来就轻松自信多了,但是,她的字从未达到熟练的程度,却达到了某种严谨美,看上去像是一生中很少写字的老年人所写的字。 
第07节
当时,我从未想过汉娜有一天会出狱。问候信和录音带的交流是如此正常和亲密,汉娜对我如此自如,使我感到她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我完全可能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我知道,这很舒适,很自私。 
然而,女监狱长寄来了一封信: 
几年以来,史密芝女士与您一直有书 信往来,这是史密芝女士与外界的谁一联系。这样,我只好求助于您,尽管我不知道您与她关系的密切程度,不知您是她的亲属,还是朋友。 
明年史密芝女士将再次提出赦免申请,我认为,赦免委员会将会批准她的申请。在被监禁了十八年之后,她不久将要被释放。当然了,我们可以为她找房子和工作,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尽量为她找房子和工作。依她的年龄来看找工作将会比较困难,尽管她的身体仍旧很健康,尽管她在我们的缝纫厂里表现得非常出色,但是,如果亲属或朋友来操心这件事,在她出狱之后把她安排在他们附近,陪伴她,让她有个依靠,这要比我们来做好得多。您无法想象,一个人被监禁了十八年,出去之后会是多么孤独无助。 
史密芝女士自理能力非常强。如果您能为她找到一个住处和一份工作,头几周或头几个月能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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