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特哈尔塔》第6章


席特哈尔塔边沉思边缓缓地前行。他发觉自己已不再是年轻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成年男子 汉了。他发觉有一样东西已离开了他;就像蛇蜕下了一层老皮似的;有一样东西在他身上已不复存在;而那正是陪伴了他整个青少年时代并一直属于他的东西;那就是拜师求教的愿望。在他的前进道路上出现的最后一个老师;那个最高贵、最聪明的老螬;也就是那位活佛;已经离开了他。他不得不与他分道扬镳;不能再接受他的教诲了。
这个思索者走得更慢了;边走边问自己:“你原来想通过聆听教诲从老师那儿学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曾经给过你许多教诲的人却无法教给你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他认为;“那是自我;我要学的就是自我的意义和本质。我要摆脱和克服的就是自我。但是我没能克服它;只能蒙哄它;只能避开它;只能躲起来。真的;世上万物中只有这个自我让我费尽了心思;也就是这个谜:我活着;我是一个人;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是席特哈尔塔!我对世上万物了解得远比对我自己、对席特哈尔塔更多!”
这个缓缓前行的思考者停下了脚步;完全陷入这想法之中;接着;从这个想法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一个新想法;那就是:“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对席特哈尔塔极为;陌生;很不了解;其原因只有一个:我害怕自己;回避自己!我寻求阿特曼;我寻求婆罗门;我情愿分割和剥离自我;以便在不为人所知的内心深处找到一切皮肉的内在核心;也就是找到阿特曼;找到生活;找到神性;找到最终的东西;而自我却迷失不见了。”
席特哈尔塔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种从悠悠长梦中醒来的感觉传遍他全身;一直传到了脚趾。他又迈开步子;快跑起来;正如一个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男子汉。
“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现在我不再让席特哈尔塔逃脱我了!我不再以阿特曼和尘世的烦恼来开始我的思考和生活了。我不愿再杀戮和分割自己;以便在残骸后面发现一个秘密了。我不想再学《耶柔吠陀》;不想再学《阿闼婆吠陀》;不想再当苦行僧;也不想再信奉什么学说了。我要向自个儿学;当个小学生;了解我自己;了解席特哈尔塔的秘密。”
他环视四周;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世界多么美好;世界多么绚丽;世界多么奇妙和迷人!这儿有蓝色;有黄色;有绿色;天空在流动;河流也在流动;森林高高耸立;山岭也高高耸立;一切都十分美丽;一切都十分神秘和不可思议;而席特哈尔塔置身其中;他是个正在觉醒的人;正走在通向自我的路上。所有这一切;这黄色和蓝色;这河流和森林;第一次通过眼睛进入席特哈尔塔内心;不再是玛拉的法术;不再是玛雅的面纱;不再是现象世界毫无意义和偶然的繁复多样;而对于这个鄙弃繁复多样并寻求和谐统一的婆罗门来说却算不得什么。蓝色就是蓝色;河流就是河流;即便在席特哈尔塔眼里;蓝色与河流中潜藏着神性;那也是神性的方式和意义。这边是黄色;是蓝色;那边是天空;是森林;而席特哈尔塔就在这里。内容和本质并不是在事物后面的什么地方;而是在事物内部;在所有事物之中。
“我是多么麻木和迟钝啊!”这个匆匆前行的人心想;“如果一个人读一篇文章;其内容正是他要寻找的;那么;他就不会看不起那些符号和字母;称它们为错觉、偶然和没有价值的皮毛;而是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钻研和热爱它们。而我呢;我想阅读世界这本书;阅读我自己的本质这本书;却为了取悦一个预先臆测的含义;轻视 些符号和字母;我称现象的世界为错觉;称我的眼睛和舌头为偶然和无价值的现象。不;这已经过去了;我已经醒来了;我确实已经觉醒了;今天才刚刚新生!”
席特哈尔塔想着这些;又一次突然停下了郐步;就好像有一条蛇横在他面前的路上。
这是因为他突然还明白了一点:他实际上就像一个觉醒者或者新生者;必须从头开始他的生活;完全从头开始。当天早上他离开耶塔瓦纳林苑;离开那个活佛的林苑时;他已经开始觉醒;已经在通向自我的道路上了;这正是他的目的。在经过多年苦修之后;他觉得回家乡去看望父亲是理所当然和不言而喻的。但是现在;就在他停住脚;仿佛有一条蛇横在他路上这一瞬间;他又清醒地认识到:“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不再是苦修者;不再是僧侣;不再是婆罗门了。我回到家在父亲身边又能做什么呢?钻研?祭祀?沉思潜修?这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切都不再挡着我的路了。”
席特哈尔塔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心冷了一下;感到心在胸口中很冷很冷;就像一只小动物;就像一只鸟儿或一只免子;他看到了自己是多么孤独。多年来他没有家;流落四方;没有这种感受;而今天却感觉到了。即使在以前的潜修中;他依然是他父亲的儿子;是婆罗门;地位高贵;是个有教养的人。而现在他只是席特哈尔塔;一个觉醒者;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是了。他深深地吸气;有一瞬间感到浑身发冷;颤栗不已;没有谁像他这么孤独。没有一个贵族不属于贵族们;没有一个工匠不属于工匠们;同时还求助于他们;分享他们的生活;说他们的语言。没有一个婆罗门不属于所有婆罗门;和他们在一起生活。没有一个苦行僧不求助于沙门这个阶层。就连森林中与世隔绝的隐士;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周围也有附属的东西;他也属于一个阶层;那就是他的家。戈文达当了和尚;上千的和尚都是他的弟兄;穿着他的衣服;信奉他的信仰;讲他的语言。但是他;席特哈尔塔;他属于哪儿呢?他分享谁的生活?他讲谁的语言呢?
从这一瞬间起;他周围的世界消失了。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就好像天空中的一颗星星。从这一瞬间起;席特哈尔塔已从一种寒冷和沮丧中浮了上来;比先前有了更多的自我;也显得更坚实了。他感到这便是觉醒的最后寒战;新生的最后痉挛。他重又迈开了步子;急匆匆地走起来;不再是回家;不再是投奔父亲;不再是走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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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玛拉
。_生
席特哈尔塔在自己的路上每走一步都学到新东西,因为世界发生了变化,他的心完全被迷住了。他看见太阳从密林覆盖的山峰上升起,又在远方的棕榈海滩处落下。他看见夜间天空中星斗罗列,弯月如一叶小舟在蓝天中飘游。他看见树木、星斗、动物、云团、彩虹、岩石、杂草、鲜花、小溪与河流,清晨的灌木丛中有露珠在闪烁,远方的高山淡蓝和灰白,鸟儿啼鸣,蜜蜂嗡嗡,清风悠悠地吹过稻田。这一切都千变万化,五彩缤纷,而且历来如此,日月总是照耀,河水总是流淌,蜜蜂总是哼唱,然而在以前,这一切对于席特哈尔塔来说都只是蒙在他眼前的一层虚无缥缈的轻纱,带着怀疑细看,注定要被思想浸透和消灭,因为它们并非本质,因为本质是在超然于可见之处的另一边。如今,他的得到解放的眼睛则停留在这一边,看见和认出了可见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家园,不是寻求本 质,不是对准那一边。世界是美好的,只要你这样不带探究、这样单纯、这样天真地去看它。月亮和星星是美丽的,小溪和河岸是美丽的,此外还有森林和山岩,山羊和金龟子孙,鲜花和蝴蝶。这样漫游世界,这样天真,这样清醒,这样坦诚交往,这样没有戒心,的确是美好和可爱的。有时让太阳直晒头顶,有时在树荫下乘凉,有时啜饮小溪和池塘的水,有时品尝南瓜和香蕉。白天显得短促,夜晚也显得短促,每一个钟头都过得飞快,就好像大海上的一张帆,而在帆下面是一艘满载珍宝和欢乐的船。席特哈尔塔看见一群猴子在高高的树梢上游荡,在高高的枝杈间跳跃,并且听见一种粗野、渴求的啼声。席特哈尔塔看见一只公羊追逐一只母羊并与之交媾。在一片芦苇荡里,他看见梭鱼由于饥饿而追逐捕食,小鱼在他面前成群地跃出水面,惊恐万分,扑击翻腾,熠熠闪光。凶猛的捕食者搅起阵阵水涡,散发出力量和激情。
所有这一切都是历来如此,可是以前他却没见到,因为他没有到过这里。现在他来了,他理应属于这里。光和影掠过他的眼,星星和月亮映入他的心。
席特哈尔塔在路上又想起了他在耶塔瓦纳林苑经历的一切,想起他在那儿听过的教诲,想起活佛,想起他与戈文达的分别,想起他与活佛的谈话。他回忆自己当时对活佛讲过的话,回忆每一句话,惊讶地注意到自己居然讲了当时他还根本不知道的事。他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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