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特哈尔塔》第10章


〃这一切都挺不错,〃卡马斯瓦密不高兴地嚷道:〃但实际上你是个商人,就是这话!难道你这次去只是为了消遣?〃
〃当然,〃席特哈尔塔微笑道,〃我这次去当然是为了消遣。不然是为了什么?我熟悉了许多人和地方,我享受了友好和信任,我赢得了友谊。瞧,亲爱的,假如我是卡马斯瓦密,看到我的生意已经落空,就会十分气恼地匆匆赶回,而时间和金钱实际上已经损失了。可是,我却度过了美好的几天,学到了东西,享受了快乐,没有因烦恼和匆忙而伤害自己与别人。如果我以后再去那儿,也许去采购以后的收成,或者是为了别的目的,那么,友好的人们就会热情友好地接待我,我也会庆幸自己当时并没有流露出匆忙与烦恼。好吧,将就点儿吧,朋友,别因为训斥我而伤了你自己!假如有那么一天你看到,这个席特哈尔塔给你造成了损失,那么你只需说一句话,席特哈尔塔就会走人!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还是互相将就点儿吧。〃
卡马斯瓦密企图让席特哈尔塔想念他吃的是卡马斯瓦密的砚,结果是白费力气。席特哈尔塔吃的是他自己的面包,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俩都是吃别人的砚,吃大家的砚。席特哈尔塔根本就听不进卡马斯瓦密的忧虑,而卡马斯瓦密却总是忧心忡忡。如果一桩生意有可能失败,如果一批货物运丢了,如果一个欠债人还不了债,那么,卡马斯瓦密休想让他的伙伴想念大发牢骚或者生气,皱紧眉头,睡不好觉,会有什么好处。有一次卡马斯瓦密指责他,说他懂得的一切都是跟他卡马斯瓦密学的,席特哈尔塔答道:〃你可别开这样的玩笑戏弄我!我向你学的是一满篮鱼能卖多少钱,贷出去的款可以要多少利息。这就是你的学问,而我会思考可不是向你学的,可敬的卡马斯瓦密,在这方面你还是跟我学学吧!〃
事实上,他的心并没有放在做生意上。做生意对于他攒钱送给卡玛拉有用,可是他做生意赚的钱却远比他所需要的多。此外,席特哈尔塔关心和好奇的恰恰是那样的一些人,其生意、手艺、忧虑、娱乐和愚蠢对于他就像月亮那样陌生和遥远。他轻而易举就成功地做到了跟所有人交谈,与所有人一起生活,向所有人学习。他深深地感到有什么东西把自己跟他们分开了,而这就是他的沙门苦行主义。他看到人们以儿童或动物般的方式生活,他对此既爱又瞧不起。他看到他们操劳,看到他们受苦和衰老,为了一些他认为完全不值得付出这样代价的东西,为了金钱,为了小小的乐趣,为了小小的荣誉,他看到他们互相指责和辱骂,看到他们抱怨那些令沙门付之一笑的痛苦,看到他们为那些让沙门毫不在意的匮乏而烦恼。
这些人无论带给他什么,他都听之任之。给他提供亚麻布的商人他欢迎,找他告贷的欠债人他欢迎,给他讲自己的贫穷故事一讲就是一个钟头的乞丐他也欢迎,其实与沙门相比,乞丐的贫穷恐怕连一半都不够。他对待外国富商和给他刮脸的仆人没什么不同,跟那些在卖香蕉时总是坑他几个小钱的街头摊贩也没什么两样。当卡马斯瓦密来找他,向他诉说苦恼,或是为了一件买卖来责怪他时,他总是好奇而兴致勃勃地听着,对他感到惊奇,力求理解他,尽量使他有一些道理,而且正好是他认为必不可少的那么多,然后便转身离开他,转向下一个要见他的人了。有好多人来找他,好多人想跟他做生意,好多人想骗他,好多人想摸他的底,好多人想唤起他的同情,好多人想向他讨教。他提出建议,表示同情,慷慨解囊,让自己上一点当,而这整个游戏以及所有人在玩这游戏时的热情都使得他全神贯注,正像当年他热衷于神灵与婆罗门时那样。
有时,他感到胸膛深处有一种衰亡的微弱声音,轻声提醒,轻声抱怨,几乎听不清。后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过的是一种奇怪的生活,他所做的事只是一种游戏,他很愉快,感到很快乐,但真正的生活却从身边流逝了,并没有触及他。就像一个球员玩球一样他拿他的生意来玩耍,与他周围的人玩耍,观察他们,跟他们寻开心,而他的心、他的生命的源泉却并不在那儿。这源泉流向了某个地方,离他很远走高飞,渐渐看不到了,不再与他的生活相关。有几次,他由于这样的想法而吓了一跳,希望自己也能满腔热忱、全心全意地参与日常的这些孩子般的行动,真正地生活,真正地做事,真正地享受和生活,而不仅仅是作为旁观者站在一边。
他经常去拜访美丽的卡玛拉,学习爱情技巧,崇拜性满足,奉献和索取在这儿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加合而为一。他跟卡玛拉闲聊,向她学习,给她出主意,也接受她的忠告。而卡玛拉也更加了解他,甚至胜过了当初戈文达对他的了解,她跟他更加相似了。
有一次他对卡玛拉说:〃你像我一样,跟大多数人不同你是卡玛拉,而不是别人,在你内心有一种沉静,那是个避难所,你随时都可以躲进去,就像到了家一样,我也是这样。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会这样,但大家也可能学会。〃
〃并不是所有人都聪明。〃卡玛拉说。
〃不,〃席特哈尔塔说,〃关键并不在这里。卡马斯瓦密像我一样聪明,可是他心里就没有避难所。其他人有,但是在智力上却是小孩子。卡玛拉,大多数人都好像一片落叶,在空中飘舞、翻卷,摇摇摆摆地落到地面上。可是也有一些人,为数不多的一些人,却像沿着一条固定轨道运行的星星,没有风吹到它们,它们有自身的规律和轨道。我认识不少学者和沙门,但其中只有一个是这种类型的完人,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就是戈塔马,那个活佛,那个讲经的人。每天都有成千的信徒听他讲经,听他的每一堂课,可他们全都是飘落的树叶,自己内心并没有学说和规律。〃
卡玛拉含笑注视着他。〃你又在说他了,〃她说,〃你又回到沙门的想法去了。〃
席特哈尔塔不出声。于是,他们玩爱情游戏,玩卡玛拉熟悉的三十种或四十种不同游戏当中的一种。她的身子柔韧如美洲豹,像猎人的弓;谁向她学过爱情,就会精通许多技巧,洞悉许多秘密。好和席特哈尔塔长久地玩耍,挑逗他,推开他,强迫他,拥抱他,为他的娴熟技巧而高兴,一直到他被征服,精疲力竭地躺在她身边。
他所钟爱的这个情妇俯身看着他,久久地凝视他的脸,凝视他那双疲惫的眼睛。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爱人。〃她沉思地说,〃你比别的人更强壮,更柔韧,更顺从。你出色地学到了我的艺术,席特哈尔塔。将来,等我年纪再大些,我要给你生个孩子。可是亲爱的,你仍然是个沙门,你并不爱我,也不爱任何人,难道不是这样么?〃
〃大概是这样吧。〃席特哈尔塔疲惫地说,〃我跟你一样,你也不爱……否则你怎会把爱情当成一种艺术来搞呢?像咱们这样的人大概都不会爱吧,而那些孩子般的俗人却能行,这就是他们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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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特哈尔塔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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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特哈尔塔过了很长时间的世俗生活和性爱生活,却并没有完全属于它。他在狂热的沙门年代里扼杀的性欲又苏醒了,他尝到了财富的滋味,尝到了肉欲的滋味,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但他心里很长时间仍是个沙门,而聪明的卡玛拉也准确地看清了这一点。仍然是思考、等待和斋戒的艺术引导着他的生活,他对世俗的人们,对那些孩子般的俗人依然生疏,正像他们也不熟悉他一样。
岁月荏苒,席特哈尔塔置身在安乐中几乎没觉察年华的流逝。他富了,早就拥有了一幢自己的住宅以及自己的仆人,在城郊的河边还另有一个花园。人们都喜欢他,需要钱或忠告时就来找他,可是除了卡玛拉,没有人跟他特别亲近。
他以前在青春年代里体验过的那种高度敏锐的清醒,在听戈塔马讲经之后的日子里,在与戈文达分手后的日子里,他体验过的那种高度敏锐的清醒,那种紧张的期待,那种既无学说又无师长的值得自豪的独立,那种准备在自己内心倾听神灵声音的灵活决心,都渐渐变成了回忆,变成了过去;原来离他很近的在他心中流过的圣泉,已经是在远处轻轻地流淌了。他向沙门学到的许多东西,他向戈塔马学到的许多东西,他向婆罗门父亲学到的许多东西,依然长时间地留在他心里:节俭的生活,思考的乐趣,潜修的光阴,还有对自己,即对那个既非肉体又非意识的永恒自我的悄然认知。它们有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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