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戎》第49章


洛盈低头看过去,那是一只胸针。普普通通的金色金属丝编织,兰花的样子,顶端镶了两颗彩色玻璃,精致但明显不算昂贵。她来来回回端详了半晌,看不出稀奇。
“这是谁的胸针?”
“是一个老妇人。”
“她是什么人?”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退了休的老妇人。”瑞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她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她死在一个特殊的场合。差不多是在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在议事院前广场的一次意外事故中死去。从那天起,这只胸针就被当做那次事件的纪念物保存起来。”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还差两个月就刚好十年了。”
洛盈从瑞尼的语气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东西,心里开始慢慢发沉,嘴唇也发干,她有点不希望瑞尼再继续说下去,怕他说出的事情她不敢听,但内心更多的却还是希望瑞尼继续讲下去,将她所有的疑问一并托出。所有令人疑惧的秘密都有种特殊的吸引,她的心跳得越快,就越不愿这讲述停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她问。
“空气泄露。”瑞尼沉静地说,“广场的一个空气阀被撞坏了,广场空气开始泄露,在这种情况下,联网预警会自动传播,每个空气阀附近的安全门会自动落下,将广场的大部分区域与外界隔绝,保证空间主体的安全。同时,广场与其他区域的连接通道也会自然落下隔离门,以防大规模空气泄露事件发生。然而在悲剧发生的那天,胸针的主人散步经过广场,在通道的出口刚好接近损坏的空气阀,猝不及防地被两道降下的隔离门夹在中间,空气飞一般冲出,她还来不及惊恐就迅速身体炸裂而死,只留下这只胸针。”
洛盈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在广场上有一个激烈的集会。比你们的集会更激烈、规模更大。组织者更有经验、更有能力、更有资源,他们当天调来了一辆机械车,在议事院的广场上造出一大片玻璃房屋模型,一个接着一个,排开在草地上。机械车很高,调成了自动运行模式,顶部装了两只闪闪发光的灯,像两只眼睛,威风凛凛。那一天来的集会者很多,都是成年人,情绪非常高涨,喊出的口号比你们喊出的整齐得多。后来治安员出动了,都是审视系统的日常巡查员,但是那天举止也很坏。或许是有谁说了傲慢或刺耳的话,双方吵起来,渐渐演变为混乱的拥挤,机械车就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撞到,砸漏了空气阀。除了老太太,还有两个参加集会的年轻人在冲撞中死去。”
瑞尼平稳而不动声色地讲述着,洛盈屏气凝神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
“那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天的发起人是谁?”
“是你的爸爸妈妈。”
洛盈暗吸了一口气,心底的担心最终被验证了,她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茫。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受到了处罚。不只是他们,当天参与的主要人员和前去维持秩序的治安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只是只有你的爸爸妈妈被处罚得最重。”
洛盈觉得自己的脸色正变得惨白:“不是因为给阿瑟叔叔电子方案吗?”
“不是的。”瑞尼郑重其事地摇摇头,“他们被罚是因为这件事。罚去半废弃的火卫二是很大的处罚,只有造成死亡的事件才会导致这样的处罚。没有死亡发生的事件,无论是反对工作室还是赠与方案都不会。被罚的还有当天负责维持治安的首席治安官和其下属。他们现在还在火卫二上。这是一次可以预见的事件,因此完全可以处理得不那么糟糕。阿瑟的离开是在这次事件之后。因为你父母被罚,所以他决定回地球,你父亲正是在离开光电实验室的时候将方案带出,送给了他。”
洛盈听到火卫二的名字,眼前又浮现起父母房间里的遗照,浮现出他们死亡之前年轻而无忧无虑的面孔。他们好像半透明的云朵漂浮在她的眼前,像赫然发亮的幻影。瑞尼手里的胸针还在闪闪发亮,像一枚穿透时间迷雾的针。她的目光模糊了。
“是爷爷处罚的吗?”她抬头看着瑞尼。
“是。”瑞尼点点头,“但也不是。处罚决议是三位大法官和审视系统总的决议,你爷爷只是督责。那个时候更重要的是你爷爷自身的问题。那个时候他刚刚担任总督一个月。这是他遇到的第一次大的危机。作为总督,儿女带头反对整个国度的制度,而他并没能维持秩序,造成了混乱和死亡,本身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在当时的很多人看来,你爷爷本身应当引咎辞职,或者应当被弹劾。”
“弹劾?”
“他是刚上任的总督,连议会改组都尚未完成,地位完全不稳固。”
“那后来呢?”
“那一年的议会辩论非常激烈,场面近乎失控。你爷爷虽自身有稳定大局的力量,但是远远不够。那一次若不是胡安及时强硬地出面,他的位置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胡安伯伯?”
洛盈一瞬间想到了父亲书房里看到的老照片。
“是。”瑞尼点点头,“那时他也是刚刚上任的飞行系统总长。他没有做特别的事,只是在议会辩论的时候宣布不对除了你爷爷以外的人效忠。这影响很大,因为这意味着有可能的兵变。那个时候,胡安在飞行系统中的威信非常高,虽然是刚刚上任,但几乎是全票通过而上任的,这是自建国以来空军中从未有过的事情。你爷爷也是出身空军,投票弹劾的那一天,空军派出了飞机在上空巡航。结果是弹劾失败。这个事件你怎么看都可以,但你爷爷靠这样的背景稳住了总督的位置,这在后来的很多年都让人颇有微词。”
洛盈怔怔地听着,喃喃自语道:“……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洛盈想起全息照片中爷爷的面孔,刀削斧凿,冷静而痛苦。她猜测着当时的情景。她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哪一种情绪占据了爷爷内心的主要位置:被儿女反对的痛苦、处罚儿女的痛苦,还是让人诟病受人指责的痛苦……她在想象中内心抽紧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正是她的爸爸妈妈给爷爷带来了这些痛苦,而这些痛苦也最终回到了他们身上。
“我哥哥知道所有这些事是吗?”
“应该知道。”
“那他……他这一次为什么还支持我们的行动?”
“这个问题……”瑞尼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我们还是先把刚才的事情讲完吧。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发起的行动以什么为主题?”
洛盈摇摇头。
“为了家家有房子。”瑞尼说,“给每一对夫妻一所房子。”
“啊?”
“没错,就是现在的房屋政策。你父母的行动虽然被制止了,但是这项主张后来被提交成议案,最终获得了通过,就是现在的政策。”
“难道……”洛盈迟疑道,“以前不是这样吗?”
“之前是凭一个人的研究成绩和地位。”瑞尼叹了口气,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在刚建立城市的时候物资并不充足,众人都住宿舍,一人一间,只有杰出的研究员才能建自己的房子,依成绩量化。这政策起初没什么,执行了三十年就积累了很大弊病,有人一直没有技术被应用,就一辈子分不到房子,于是人们开始普遍依附于系统领袖,讨好长老以求自己的技术被纳入工程。结果权力被扩大了,房屋不均,科研开始变了味道。”
“可为什么我小时候觉得家家都有房子?”
瑞尼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居住的社群是开国元勋和长老们集中的社群,已经是得到房子的杰出者了。”
“那爸爸妈妈……”
“他们是为了阿瑟。”
“阿瑟?和珍妮特阿姨?”
“是的。阿瑟没有任何系统地位,因而一直达不到房屋申请的标准。你的父母对此非常不满。他们见过太多滥用权力的不公平,又见到这样的挚友被制度排斥,于是开始渴求一种绝对的平均化的公平。”
“而我们……”洛盈轻声说,“却反对这个。”
“你们想要自己造,想交换。想自由,反对平均。”瑞尼平静地继续道,“这实际上并不新鲜,在战前就是那样的。战前,房屋完全依靠自己建造或者交易。那个时候营地分属于不同公司,每一个人或每一个团体都要自筹工具或者向大公司购买。这是延续了地球的传统,本不新奇。然而火星毕竟不同于地球。火星的资源非常非常稀缺,而且几乎无法直接利用。只有掌握了关键几项铸造和冶炼技术的几家公司有能力建造,于是他们就依靠这种垄断提高了生活成本,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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