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桥先生·思君十二时》第2章


可他确实忘了,梁易文也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单线又愚蠢的年轻人。
他在危急关头说得那段激将凶犯的话,梁易文也信了。
年轻人,还是太不自信了。毕竟先生如美玉,从他15岁就占据着他的心,而后整整拒绝了他十年。亏他日日劝慰自己程先生应是对他没有爱也有情的,否则他每一日每一秒都要放弃,都得落逃。时至今日先生也从未说过星点喜爱他,倒是一味拒绝他,就剩他自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凭着年轻人的厚脸皮,赖在程先生身边自我催眠。
可他又不傻,他知道这都是自己单方面的强迫,一根筋的单相思。
他就怕程先生把话说死了,连他单方面的爱意都给他剿灭。
现在就给剿灭了。
一字一句说出来,和他心底告诉自己的一模一样。他就是年纪小,哪怕每年多长两岁也赶不上那位先生,他就是不成熟,毛孩一个,学问也远不如先生。他想自己是配不上先生的,自己还对先生抱满了龌蹉肮脏的想法。
他想着,说到底,他的肝脑涂地,在程先生看来,应当就是一个可悲,可耻,又可笑的一厢情愿。
程敬桥只看到梁易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得只是看着他,略有委屈的神色,而下一秒却让程敬桥一惊,心里大叫不好,只见那孩子突然蹬着地往后一撞,便撞得那疯子和他一齐双双翻过围栏,跌下楼去。
程敬桥一瞬间血液倒流,惊得喉头梗塞呼叫不能,连心脏迸出的血都似乎结了冰。
他几乎手脚僵硬地奔向房沿边,睁着惊恐的眼向下看,才看到楼下一片吵杂间,在地面展开的缓冲垫上,一堆警务人员已经摁住了那疯子。
而梁易文坐在垫子上抬头看他,程敬桥也向下看,天空高亮,年轻人的眼被高光刺的眯起来,程敬桥这才一口气喘上来,嘴唇隐隐还在颤抖,忽得手脚都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在地上。
“先生不爱我。”梁易文笑着看他,“我接了康奈尔大学的录取信,就要走。”
程敬桥看着他,多年儒子的羞怯和骨气让他无法跟这个小他二十四岁的孩子剖析他的真心。
——那日我说的话,都是骗那疯子的,我以为你能明白,你是我最爱的学生。
梁易文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勉强地笑,年轻人经这一遭,竟就此脱了年轻的皮囊,再也不对着他有无限热情用不尽了,甚至看着疲惫,无奈,懂得了所有苦衷。
程先生什么都没应,梁易文自己倒是又说了:
“我知道,我明白。”
你明白个什么!程敬桥心里想着,却难以说出口。
这孩子似分别在即,独自神伤着,跟他说话的口气也不那样恃宠而骄了,唯唯诺诺的,似乎生怕惹恼他。
“我没什么别的想法,我就想……”梁易文不敢说了,眼神落在地上,肢体紧张又懦弱,“……我就想抱抱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程敬桥想让他留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若说我也喜欢你?却又似乎还不是。他不觉得自己的爱和这孩子给他的爱一样,可是又不是不爱。
可又不是爱。
“先生不爱我……”梁易文试探着,慢慢抱住了他,“……也没关系。”
程敬桥一句话哽在喉头。
“我可以……”梁易文在跟他诀别,似乎所有的愿望都想在今天实现,“……我可不可以,我是说……”
“……想做什么便做吧。”程敬桥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妥协似得,和面前这个孩子不再抵抗。
他看不清了,索性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不能承认自己有所期待,也不能承认自己想让他留下。
抱他也罢,或者要吻他。
这块儿玉落进了这个孩子手里。
那孩子先是抱住了他,身体都在抖。程敬桥的心软地不像话,闭着眼也不睁开,而后突然意识到梁易文在抱着他哭。这孩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身形早已高出他一头去,抱着他就像什么大型犬。
“先生不爱我,我也是爱先生的。”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想亲你,害怕你讨厌我……”说着鼻尖却往程敬桥的脖颈那儿挤了,嘴唇贴在耳垂处,手掌圈着程敬桥的腰身,“你要是非要讨厌我……我走了之后再讨厌……可以吗…?”
程敬桥压抑着自己那四十年来塑造的儒子观念,逼着自己任那孩子的手在他身上揉捏,鼻息湿润在他的肩头,衬衫被从裤子里抽出来,那手跟着梁易文黏黏糊糊的鼻音和哭腔,就摸进了他的衣服里。
“想……想吻你……”梁易文揉弄着他,说话却吞吞吐吐,红着眼圈亲他嘴角,“……先生就算不爱我……”
程敬桥这下可真恼了,他睁开了眼,模模糊糊地看向梁易文,“……都这样了你还说我不爱你?!”
梁家的小少爷睁圆了眼睛,似乎才秃噜一下意识到自己把这不可亵玩焉的先生把玩到门户大开。
“那我……那我……不走了行不行呜呜呜……”他摸程先生的手还在抖,哭得也比刚才更厉害了。
第二章
——————————————
————————
和程敬桥先生“搭线”之后,梁易文一直在想,该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或许永远不交代,程先生还在教书,他不想因为自己砸了程先生好端端的饭碗。
自那次之后,程先生再也没多接近过他,但也并未疏远,发生过的事就像梁易文自个儿做了个旖旎的梦似得。他倒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更好意思起来,既然程先生不来找他,那他就频频去找程先生,找得程先生不得不跟他说话。
埋怨他也好。
“你也不要总往我家里来,你自己没有课吗?”程敬桥坐在阳台边儿的摇椅上,微微侧着身子,消瘦的肩膀靠着竹藤椅背,像续在椅子上的一缕烟气儿似得。梁易文站在一边,笑着看他的先生。
“有课啊,可我来得都是晚饭点儿,蹭饭总可以吧。”说着讨好地蹲下身,把自己放在程敬桥的手边儿,这孩子的确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时常卖些让人无可奈何的娇。这娇要是撒给外面随便哪个姑娘,梁易文八成都娶了八房老婆了,可这娇撒给老程……程先生承认梁易文漂亮,但这是他需要逃避的漂亮。
梁易文读了研究生,还拿了硕博连读的资格,这次他没再跟着程敬桥了,挑了一位资历相当渊博的老教授做导师,偶尔在校园里看见程敬桥,老远就开始扬着手打招呼,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又像下午三四点钟的风。程敬桥能立刻看到周围人瞬间泛起的羞涩来,尤其是女孩子,对着梁易文的方向一下就扭过了头去,恨不得埋到旁边的老树里、草丛中,就像那小子的笑脸会刺伤她们的眼睛似得。可梁易文收了程敬桥一个点头后便会收敛了动作,重新投入到先前的聊天或行进中去,四周围的姑娘就又突然从老树草丛里扭回来,又偷摸盯着梁易文,耳边还带着粉。
程敬桥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人,是了解“仰望”的滋味,家里又有一个年纪和这些姑娘相仿的女儿,程敬桥不禁生出些怜香惜玉的情愫来,只觉得怕这些花儿似的少女,一腔真情是付与东流了。而末又想起自己那一腔真情——……可他早已无甚真情可以付与。他年纪大了,随着衰老一步步徒增了无聊和年迈,且直至今日,他依旧是不相信年轻人的爱的——哪怕那年轻人再怎样在此时此刻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也知道,这爱敌不过几时几分的。
尤其是那样的年轻人,梁易文那样的年轻人。
梁易文的爷爷是中国第一批做矿产生意的人,他们家甚至没有经历任何一场国难,早在日本人打进来之前,梁家就举国移民到了美国,他爷爷甚至娶了个美国老婆。可是打起仗之后,梁家的大伯不肯忘怀自己中国人的身份,拿着家里的大笔钱财投奔回国。而后抗战胜利,又到了内战,再到了文革,梁家的大伯继承了家父的余威,不仅有文人的意气,竟还有着商人的狡猾,保命到了新中国不说,还立足了根基。那时候梁易文的爷爷老来得子,生下梁易文的爹之后便撒手人寰。老太太是第3房太太,年纪还没有梁家伯父大,也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女人,一个人守了大笔的财产和房子不知如何是好,便要梁家大伯回美国。大伯倒是恨透了资本主义的嘴脸,要把他们都接回中国来。
后来梁家的余户们都迁回了中国,倒是美国的房产都没有卖出,早年老爷子买下的花园洋房,一个个都由专人打理着,为了不让国家瞎吞了钱财,又留了大笔纯金的买卖存在欧洲的银行。
若梁家说自己不是大户,那大户这个词都羞于出现在词典里了。
梁?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