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第77章


邢绍风情绪控制不住,在屋中来回踱步片刻,将那东西拿出再看一眼,又问道:“伯父知道这件事吗?”
“你冷静点。”
似乎是邢默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激怒邢绍风,他气得说不出话,将那份关于冯庆身份的绝密资料重新装起来,颤抖着隔空用文件袋指了指邢默。
“你不必如此激动,就算这样东西交上去,还需要核查,确认真实性,不是吗?”邢默随手掐了烟,将烟头小心摆放在窗台的一本杂志上,“去吧,盯紧冯庆,我用掉手上所有的筹码才扳倒他,甚至差点送上这条命作陪。”
邢绍风愣住,他呆呆地望着邢默、
而邢默终于抬眼,郑重其事地对上他的眼:“这一次,不要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
邢绍风走后,邢默坐在床上发片刻呆,忽然觉得非常空虚。人活着,总需要有个目标,但尤其为这个目标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后,等达成后便也越发无所适从。他虽未扬善,甚至在人伦不知的地狱中活过一段日子,却也惩了恶。话不上什么功勋,只为给过去断送的半生有个交代。他为爱人报了仇,也为自己的兄弟刘方方报了仇,如今一切都行至最后,他却忽然害怕。
他们是否还能再回到平静的日子里去?
十分钟后,微风吹起蓝色窗帘,如轻纱飞扬。邢默坐在飞扬的窗帘中,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笑过,他又捡起那盒随手抛开的烟,塞到怀中。窗帘落下时,回归平整的弧线,床边却已经空空如也,人去。
此时此刻,红矗浇柩┯⑾琳墓⑶啊?br /> 他显然这些天休息得并不好,正靠在公寓门上望天。这几天他不断接到消息,关于冯庆,关于剩下结果的揣摩,还有关于一些这五年中的人,和事。可惜黎雪英并无心听,只因他最重要的人,此刻正油锅中煎熬,日日活似地狱。
过去前两天的痛苦和发疯,剩下的这几日中,黎莉便如油尽灯枯的老媪,整日不出动静,在屋中如同等死。好几次黎雪英进门,见她无神的双眼望住空气中不知哪一点,如同凝视死亡。这副模样实在令黎雪英担忧,偏偏去医院黎莉并不肯。
眼看腹中胎儿日日显怀,总不能让黎莉再如此下去。身体会承受不住。
骂也骂过,劝也劝过,好坏歹话说过一座山,如今黎雪英是当真束手无策。他很想让黎莉尽快好起来,但同时,他又如此能够体察她的痛苦。
换做任何一个女人,爱上自己的仇家,怀上他的仔后,又眼睁睁看对方入杉已是十分了不起。偏偏老天并不怜悯,让她知原来母女爱上同一个男人,甚至母亲差点就成为他的妻。
这让本身心理就承受到极限的黎莉,当即崩溃,再也不能接受更多来自外界的刺激。
黎雪英望着湛蓝的天,心里头那点哭似丁丁点点泛上心头。他无话可说,也人事已尽。说到底,旁人的苦难,就算是最亲密的亲人,能够分担的也有限。
没多久,一双红漆光面的高跟鞋踩出犀利节奏,很快行至黎雪英面前。纤细洁白的手知情知礼,递上一根女士香烟。黎雪英叼在口中抿住,凑过去就阿凤姐手上的火镰点烟。一口烟入肺,再吐出,似乎连带胸腔中郁气也消散不少。
“男人总拿女人无法,千百年来恒古不变的规律,就算是家姐也一样,你不必太灰心。”阿凤姐说着用未点烟的那只手拍了拍黎雪英的肩,岁月格外眷恋她,不忍在她眼角眉梢留下太多痕迹,反倒尽是风情留下。
“你家姐未见过我,却未必不肯听我话。”阿凤姐拉开门,侧身从黎雪英身旁滑进屋,像一尾鱼。最终还要探半个脑袋出来,挥手赶人,“别在门口偷听,自己出去转转。”
黎雪英应声,实则在门口又站片刻,清晰听到里头传来话语声,黎莉也并未有过激反应,这才默默转身。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实在没太多精神。将脖子后的兜帽带上,领上挂的墨镜戴好,又慢条斯理从口袋中抽出一只口罩——他做这些已成惯常,却也没有意识到,有人正站在楼梯口瞧他。
蓦地黎雪英停住脚步,他一身行头装扮妥当,而一截楼梯外,邢默正抄兜望住他。
邢默临时离开医院,因此也是临时在街头添置的新衣,不同于往日成熟稳重的着装;头发也不曾打理,软趴趴在额前……这令黎雪英有片刻恍惚,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看到那个站在他窗下,冲他笑得嚣张,展开双臂的男人。
邢默在太平山上租下一间屋,也不知从何处租赁来摩的,递给黎雪英头盔,一路载他往上走。断断续续哼唱声随山风来,越往上走,仿如越回到从前。
这么多年过去,邢默身上那股如同隐藏在肌肤中的气息,挨近依旧闻得清晰。这令黎雪英想起很久之前那天夜里,也是不顾一切坐在他摩的的后位,拦住他的腰硬着风飞驰。
一切如此相似,又不再是那么回事。
屋子在接近山顶的位置,在邢默转身去拿钥匙时,黎雪英给家中挂过一个电话。那头阿凤姐接起,安慰他说诸事都**,黎莉已经睡着,今天阿凤姐不会离开,要黎雪英安心。阿凤姐在那边絮絮叨叨,又问道黎雪英几点钟回来。
黎雪英望了眼不远处拿到钥匙,正在手指上打转等他的邢默,捂住话筒低声道:“可能……嗯,今晚不回来。”
阿凤姐没有多问,只说会照顾好黎莉,也要黎雪英自己多加小心。
邢默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家姐好些?”
黎雪英犹豫道:“阿凤姐今晚看住他。”
邢默就笑了,是那种盯着他,散发出强烈荷尔蒙气息的笑。黎雪英心慌意乱,水面荡出层层波纹。
“阿英懂事,总知我在想什么。”邢默凑近他,用那种低沉而喑哑的语气在耳边若即若离,“一直想带你在太平山顶看一次日出,却总没有机会。”
第六十四章 温存
是夜,太平山顶攀满人,而他们的屋在接近山顶处,硕大落地窗恰好能看到山下景致。虽比不得观景台占据点好,却也能一览众生。等到天青,万家灯火徐徐亮起,维港的霓虹闪烁,照亮香江大地,云层迤逦如纱缦,紫粉色霞天将二人笼罩在其中。
邢默洗手作羹,正背对着黎雪英,背脊上被打上一层晚霞。
黎雪英坐在床边,手中捧住一只牛奶杯,正瞬也不瞬望着邢默背影。
三十岁的男人,身上尽是风雨洗练后的沉稳,他每个动作牵扯出的每寸线条,流畅中显劲,令人不自觉臆想他握刀握枪时的爆发力与狠厉,够姜也够味,值得细细咂么。
邢默背对黎雪英,利落地洗菜,切菜,拌料。不出二十分钟,边是上锅,食材逐一用锅铲拨入炒锅内,他单手捉住锅柄翻炒,看似浑然不用力,实际上没分力道恰到好处。
实际上,自从离开香港、离开那家他契爷为他留下的茶餐厅后,邢默便鲜少下厨。过的是打打杀杀的日子,惯常便忽略掉柴米油盐的温馨。如今他独身仔厨房吵闹,黎雪英安静坐在床边凝视他,令邢默又重新有种安稳错觉。
一切都在渐渐回到轨道中。
有人从身后贴近,环住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后背上。邢默不动声色,整个后背却都抽紧,手中动作也慢下几分。
好几秒后他才道:“小心烫。”
“默哥。”身后人细细软软的,隐去这几年在外的威风,是在示弱。
邢默深吸气,一道菜出锅,他熄火,侧身将菜拨到盘中,然后放下锅铲,转身抱住黎雪英的身:“做什么?”
“我想不通。我老豆,曾经的确是那样的人吗?”黎雪英于他怀中抬起头。
“不一定,许多事没有绝对,你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我从小,从未见过我妈,都是我家姐带我长大。阿爸和她对我都是最重要的人,现在于我来说,好比受伤两份煎熬。”
邢默当然知道黎雪英的意思。黎雪英自小在没有母亲的家庭长大,因此天生对家中唯一的女性,自己的家姐有种格外依恋的情结,这是来自强势的男性对家庭地位中弱势的女性,或母爱的一种渴求与下意识保护行为。虽然并非全部,但黎莉在黎雪英的童年中,相当于充当他母亲的身份,而他父亲黎鹊,从来以刚正的形象根治在他的意识中。
现在,黎鹊的过去颠覆了黎雪英的认知,而他一直渴求,却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以及在人生中短暂扮演过母亲角色的家姐,曾同样爱过冯庆——这个同样颠覆他认知的人。这无疑是某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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