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第44章


,缭缭绕绕。楼下有许多工人在忙碌,他们快要搬家了,谌珍的房间里原本有许多书和古籍,如今只剩下空空荡荡。
“准确来说,你是你父亲的孩子,但不是我的。”
这答案倒也印证了几分庄尧的猜想,他回答道:“好的,我明白了。”
庄尧面无表情,他望着谌珍手边的一盆君子兰出神。
谌珍有些好奇,问他:“你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是第三者的儿子,可你待我并不坏。”
谌珍垂眸笑了笑,然后说:“仲尧,你的妈妈就在这幢房子里。你是常姨的孩子。”
打从庄尧记事起,常姨就在他的身边。常姨会做他最爱吃的饭,准备好他最中意的礼服,在他害怕衣柜中深不见底的黑暗时,拍打他的肩膀哄他入睡。庄尧怀疑此事已有年余,只是16岁生日过了,才终于下定决心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他的亲生母亲有着如谌珍一般的优雅气质,那么高贵,那么矜持。却是常姨。
庄尧魂不守舍地离开谌珍的房间。谌珍说,常姨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机缘巧合与庄仲认识,一夜春宵。一段露水姻缘,原是不来亦不去,却为了他,而选择留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女人甘愿当牛做马,伏低做小,只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庄尧喜欢听常姨唱歌。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他儿时曾无数次伴着这曼妙的歌声入睡,却从未想过这歌声里的爱意有那么厚重。
常姨却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谌珍知道庄尧早慧,几年前便作此打算,是常姨祈求她将这个秘密永远的保存下去。她害怕这个事实会击碎庄尧在家中生活的信心,最重要的是,庄尧那样优秀,那样出类拔萃,他不应该有一个自己这样的母亲。
一个月之后,庄尧去了英国。他进入伦敦一所公学,带着高官之家的荣光与特权,从此在英国学习和生活。后来,庄尧在伦敦市区一场恐怖袭击的事故中失去了他此生最重要的朋友,庄仲也向他施以重压,他不得不离开生活多年的英国,横跨大西洋,去往美国西岸,继续流浪。
常姨本命叫常艳云。她的病是两年前开始的,庄仲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家里。庄尧很早就离开了四合院,或者说在他去往英国之后,他就已经离开了庄家。常姨通常要等很久,逢年过节,或是庄仲发话,才可能见到庄尧一次。是以庄仲这样要求,常艳云便也答应了。
庄尧听说后,将常艳云安置在西山附近的私人休养院,后来常艳云病势恶化,庄尧委托徐平替她将一切以庄仲和谌珍的标准去对待,但自己却一次都没有去见过常艳云。
因此,庄尧如今站在ICU门口,隔着一重冰冷的白色大门,才会如此踟躇。他让徐平用庄仲的名义出现,自己隐在暗处。
他说不清为什么恐惧跨出那一步。或许,每个人都会有害怕遇见另一个自己的时刻。
“抢救很顺利,过几天就可以回普通病房了。”
“好,辛苦你了。”
徐平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他过会儿要不要去找慕宁。
庄尧失笑:“我现在哪有心情去找他。”他当然没和徐平提起目睹慕宁与林家阳接吻的事。
“正是因为你心情不好。”徐平欲言又止。
庄尧没有回答,只是望着ICU中仍在昏睡的常艳云,轻轻叹气。
赵艾米刚睡醒,接到了杨柳的电话,说是明天给慕宁安排了一个珠宝品牌的活动,衣服按照慕宁的尺寸借好了。赵艾米查看了一下明天的片场进程,晚上没有夜戏,但从这里到市中心,路上用时不容乐观,何况还是工作日。于是打算先去把衣服拿回来,到时候在车上换好,化妆,最大程度节省时间。招呼了慕宁一声就走了。
庄尧并没有想好来找慕宁做什么,毕竟,很可能再次撞见林家阳。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口,拍不散,化不开。常艳云、庄仲、林家阳……这些人化作泥石,积压在河道中央,洪流将至,却无人予以疏导。饶是庄尧,也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的内心一团乱麻,而慕宁,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使他平静下来的人了。
“庄尧?”慕宁打开门吃了一惊,又探头出去,以为庄尧还带着别人,最少也得是徐平什么的。
“你刚才不是走了吗?”
“……没走远。”庄尧问:“我方便进来吗?”
慕宁犹豫了一会儿,站在门口没挪步。
“不方便?”庄尧继续试探。
“不是……就是房间有点乱。”慕宁连忙解释,让庄尧走了进来。
“是有什么事吗?”
慕宁原本不打算让庄尧进来,可他蓦地想起庄尧不久前接到的那个电话,怕出了什么事,一时不好开口。
“没什么,”庄尧反客为主,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案几上凌乱散着几本书。
庄尧凝神细看,正上方摆着一本两千年上译出版的《铁皮鼓》,书边泛黄,陈旧却并无破损。没有书签,一支笔用来代替被夹在某一页。庄尧眼熟,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书。
“不好意思,看完了还你,还差几十页了。”慕宁解释道。
庄尧抬起头,不是往常的那种戏谑神情,他的眼眸仍是深黑而不见底,叫人猜不透。
慕宁刻意躲闪着庄尧的眼光,那天慈善晚会场外未发生的吻,他记得很清楚。没猜错的话,庄尧大约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可惜他已不是过去的慕宁了。
“不必还我了。”庄尧又低下头,看向被纱帘遮挡的落地窗。窗外的景色迷迷蒙蒙,影视基地外的大片平房群高矮参差,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灰雾,一点也不像当年谌珍卧室里那扇落地窗外,郁郁葱葱的青山。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房子里没有落地窗吗?”庄尧问。
慕宁并不知道。
庄尧也没有再自问自答地解释,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再没说一句话。
慕宁见过这样的庄尧,虽然次数很少。的确没什么事能让庄尧这样的人显得焦头烂额,一旦有,他就会这样。有时候是在家里的鱼缸前面,有的时候在酒窖里,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在慕宁的身边留下,什么都不做,不发一言。
对庄尧来说,这是慕宁的特别之处。慕宁是他的远洋湾流,波涛汹涌却也温暖清和。
但对慕宁来说,他不觉得庄尧这样对待自己有什么特别。庄尧这样对待他,大概也会同样对别人。他想要的始终是唯一,断不是心潮低落时的展露的片刻柔情。那远远不够。
庄尧在慕宁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慕宁也懒得赶他,自己埋着头研读剧本,《极速风暴》的拍摄已近尾声,有一场戏和令慕宁头痛至极。他已经苦心钻研好几天,试图去体会林泰的一切,但他和林泰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清晰可见的玻璃——还是防弹的。
两个小时后,庄尧终于动了。他的腿有点抽筋,于是换了个坐姿,面朝慕宁,似笑非笑地看着。
“庄先生,”慕宁没好气地说:“天儿都黑了。”
“占用你两个小时,不好意思。”庄尧自然而然地接道:“在看什么?”
“剧本。”慕宁不假思索的回答,两秒后又后悔了。
“庄先生,您一句话不说跑到我房间来打坐俩小时,不准备解释解释?”
庄尧笑道:“解释什么呀?”
慕宁直言不讳:“您能不能要点儿脸。”
庄尧也不生气,说:“别‘您’啊‘您’的,我正当壮年。”
“我数数哈,您今年得有……”慕宁还真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啧,得有四十好几了吧?”
庄尧知道慕宁故意把他说大了好几岁,也不纠正,只顺着他说:“那也是老当益壮。”
慕宁懒得废话:“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这就走。”庄尧也不拖泥带水,回身去拿外套。
“莫名其妙。”慕宁小声嘟囔。
庄尧离开的脚步一顿,望向慕宁。
“看着我干嘛。”
“我虽然知道,你和我一样,与父母关系冷淡,那点儿亲情也聊胜于无,但是……”庄尧下定决心,又再抬眼,道:“如果你的亲生母亲多年来就在你身边,却从未告诉过你。如果,如果她病重,你会怎么做?依照她的意愿继续装聋作哑,还是……”
“你?”慕宁问。
庄尧的眼光有些躲闪:“一个朋友。”
慕宁心下了然,只说:“庄尧,我觉得任何拿不准的事情,去试一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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