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第51章


开大门,走到外面,又把门在身后关好。一下子,他就感到呼吸比在墙里顺畅多了。有些日子,大院的感觉实在太像监狱了。
他顺着院墙宽宽的阴影,往大院后面走去,离公路越来越远。在那儿,在大院后面,是巴巴江特别引以为荣的果园,占地有一二十亩,树木成行,并排而立,一眼望不到头,种的有梨树、苹果树、杏树、樱桃树、无花果树,还有枇杷树。阿德尔和父亲在果园里长时间散步的时候,巴巴江会把他扛到肩膀上,让阿德尔摘两只熟透的苹果,一人一个。大院和果园之间是一块空地,除了一个园丁们收纳工具的棚子,大部分地面都空着。此外就只有一个平平的树墩子,从外表上看,它以前是棵大橡树。巴巴江曾经和阿德尔一起数过它的年轮,最后认为,这棵树很有可能见过成吉思汗的大军由此经过。他悲哀地摇着头说,不管是谁把它砍倒的,都必定是个傻瓜。
这是个大热天,烈日灼人,天空碧蓝如洗,蓝得就像阿德尔小时候用蜡笔画出来的天。他把苹果汁放到树墩上,开始练习颠球。他最好的成绩是连续触球六十八次,不让球落地。这个纪录是今年春天创造的,现在已是盛夏,他还在努力打破自己的纪录。颠到二十八下,他就发现有人在看他。是那男孩。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有个老汉想找巴巴江说事,这男孩就跟老汉在一起。此时,他正蹲在砖棚的阴凉里。
“你在这儿干什么?”阿德尔问。他想把这句话吼出来,就像卡比尔跟陌生人讲话那样。
“乘凉呗。”男孩说,“别告我状。”
“你不该来这儿的。”
“你也不该。”
“什么?”
男孩咯咯直乐。“当我没说好了。”他伸开两条胳膊,站起身。阿德尔想看看他衣服口袋鼓不鼓,说不定他是来偷果子的。男孩走到阿德尔身边,伸出一只脚,把球挑起来,飞快地颠了两下,然后用脚后跟把它踢给阿德尔。阿德尔拿起球,抱在自己胳膊底下。
“你们家打手让我们去哪儿等,路边,我和我爸?那地方没阴凉。天上一丝该死的云彩都没有。”
阿德尔感到有必要维护一下卡比尔的名誉。“他不是打手。”
“哼,我跟你说,他非要我们大饱眼福不可,看他那支卡拉什尼科夫。”他瞅了一眼阿德尔,慢条斯理地咧开嘴,乐不可支地一笑。他往脚底下吐了口痰。“我看得出来,你是头槌鬼的球迷。”
阿德尔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你不能因为他犯过一次错就看扁他。”他说,“他过去是最棒的。他是中场魔术师。”
“我见过更棒的。”
“是吗?比方说谁?”
“比方说马拉多纳。”
“马拉多纳?”阿德尔义愤填膺地说。他以前就跟贾拉拉巴德的一个异母哥哥争论过这事。“马拉多纳是个骗子!‘上帝之手’,记得不?”
“谁都会骗人,谁都会说谎。”
男孩打了个哈欠,迈开步子,准备要走。他和阿德尔差不多一样高,也许只是高出来一根头发,阿德尔想,他俩大概年龄也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路的样子很老成,不紧不慢的,很有几分气度,好像什么该见的他都见过了,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大惊小怪。
“我叫阿德尔。”
“吴拉姆。”他们握了手。吴拉姆手劲很足,手掌干涩,结着老茧。
“你到底多大了?”
吴拉姆肩膀一耸。“十三,我猜的。这工夫也可能十四了。”
“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
吴拉姆龇牙一笑。“我敢说你肯定知道你生日。我敢说你肯定成天掰着手指头,就盼着过生日。”
“我不是的。”阿德尔辩解道,“我是说,我没掰过手指头。”
“我该走了。我爸一个人等着呢。”
“我以为那是你爷爷。”
“你以为错了。”
“你想玩点球大战吗?”阿德尔问。
“你是说踢点球决胜负?”
“每人五个……最好。”
吴拉姆又吐了口痰,朝公路的方向斜了一眼,这才扭过头,看着阿德尔。阿德尔注意到,他的下巴相对脸来说有点小,虎牙外龇,和别的牙叠在一起,有一颗残缺不全,已经龋烂。他左边那条眉分成了两半,中间是条短而细的疤痕。而且他臭臭的。可是将近两年了,不算每月一次去贾拉拉巴德串门,他从没和同龄的男孩说过话,更不用说玩游戏了。阿德尔做好了败兴的准备,没想到吴拉姆耸了耸肩,说:“狗屁,踢就踢。可是得我先射。”
他们用两块石头摆成了球门柱,相隔八步远。吴拉姆射了五次,进了一球,两次偏出,阿德尔轻松地扑住了两个。吴拉姆守门的本事比射术还糟。阿德尔罚进了四球,每次都骗得他扑错方向,只射失了一次,因为他根本就没踢正目标。
“我操。”吴拉姆两手撑着膝盖,弯着腰说。
“再赛一次?”阿德尔努力不让自己太得意,可这太难了。他心里乐开了花。
吴拉姆同意了,结果更是惨不忍睹。他还是只进了一球,而这一次阿德尔五罚五中。
“就这么着吧。我喘不上气儿来了。”吴拉姆举手投降。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树墩前,身心俱疲地呻吟了一声,坐到上面。阿德尔抱起球,挨着他坐下。
“这玩意儿大概只能帮倒忙。”吴拉姆说着,从牛仔裤的前兜里摸出一包香烟。只剩一支了,他拿出火柴,只划了一下,就把烟点着,很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接着把烟递给阿德尔。阿德尔很想接过来,只是为了给吴拉姆留个好印象,可他没接,担心卡比尔或母亲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聪明。”吴拉姆仰起头说。
他们闲扯了一会儿足球,出乎阿德尔的意料,吴拉姆知道得又多又牢靠。他们聊了自己最喜欢的比赛,谈了最喜欢的进球,各自列出了五大球星的名单。两人意见大体相同,只是吴拉姆的名单里有巴西的罗纳尔多,而阿德尔的罗纳尔多是葡萄牙人。他们免不了要花些时间,谈一谈2006年的世界杯决赛,在阿德尔看来,头槌事件是个痛苦的回忆。吴拉姆说他看了整场比赛,和一大帮子人,在一家卖电视机的商店橱窗外头看的,那地方离营区不远。
“营区?”
“我就是在那个营里长大的。在巴基斯坦。”
他告诉阿德尔,这是他头一次到阿富汗。他过去一直住在巴基斯坦的贾洛扎伊难民营,他也是在那儿出生的。他说贾洛扎伊就像一座城市,一个巨大的迷宫,有帐篷,有小泥屋,还有用塑料布和铝墙板搭的住所,一条条狭窄的过道让人辨不清东南西北,垃圾和粪便到处都是。它又像城中城,位于一座更大的城市的腹地。他和弟弟们都是在营里长大的。他是老大,比大弟弟年长三岁。他和弟弟们,还有母亲、父亲、奶奶一起,住一间小泥屋。他父亲叫伊克巴尔,奶奶叫帕尔瓦娜。在难民营的小巷子里,他和弟弟们学会了走路和说话。他们也在那儿上学。他在肮脏的街道上玩,玩棍子和生锈的旧自行车轱辘,和别的难民小孩一起到处瞎跑,一直玩到太阳落山,奶奶叫他回家。
“我喜欢那儿。”他说,“我在那儿有朋友,我谁都认识。我们过得也不赖。我有个伯伯在美国,我爸同父异母的哥哥,阿卜杜拉。我从来没见过他。可他每隔几个月就给我们寄钱。这钱很管事儿。管很大的事儿。”
“你们为什么走了?”
“不走不行。巴基斯坦人关掉了难民营。他们说阿富汗人应该住在阿富汗。然后我伯伯的钱也收不到了。所以爸说,我们也回家吧,从头开始,反正塔利班已经过了边境,跑到巴基斯坦那边去了。他说我们是巴基斯坦的客人,待久了人家就不欢迎了。我真的很憋屈。这地方……”他摆了摆手,“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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