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卵》第21章


轮转印刷机的运转震得整个大楼在颤悠在轰鸣,这情形造成这样一种印象:仿佛这座灰色的、样子难看的巨型楼房马上就要因电线短路而闹出场火灾来。
繁忙的白昼也没能阻止住这场灾难。相反,它倒是在催化这场灾难的爆发,尽管电灯全部熄灭了。摩托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进了这地面已铺上柏油的大院里,夹杂于其间的还有一些小汽车。整个莫斯科城都睡醒了,一张张雪片似的报纸像一只只小鸟一样,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飘飞。报纸飞落到每一个人手里,所有的人都在沙沙地翻阅报纸,不到上午十一点,报童手里的报纸已供不应求,尽管《消息报》这个月的印数已高达一百五十万份。佩尔西科夫教授是乘公共汽车离开普列齐斯坚卡来到研究所的。所里,有一个消息在等待他。衣帽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个用金属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每个箱子上面贴满了进口品的标签,那标签均是德文的,而凌驾在每一条标签上方的又有一行用粉笔写的俄文标示:小心轻放——蛋品。
教授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
终于到了!——他喊道,——潘克拉特!你马上拆开箱子,小心点儿,别碰碎了,拿到我的研究室里来。
潘克拉特立即执行了命令,一刻钟之后,在教授那已是满地锯末和碎纸的研究室里,却响起了教授恼怒的嗓门:——
他们这究竟要干什么呢,要捉弄我吗,是不是?——教授晃动着拳头,转动着蛋,号叫道,——这家伙真是个畜生,而不是什么普塔哈①。我可不允许人家来取笑我。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潘克拉特?——
①俄文中“普塔哈”这个姓氏含有小鸟的意思——
是蛋呀——潘克拉特难过地回答道——
是鸡蛋呢,你看出来没有,但愿鬼把他们掐死才好!这些鸡蛋对我有什么鬼用场!且让他们把这些鸡蛋运往那个浑蛋的国营农场送给他去用得啦!
佩尔西科夫向墙角的电话机那边奔过去,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打电话——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研究所走廊上轰隆隆地响起了伊万诺夫的大嗓门。
佩尔西科夫顿时离开了电话机,潘克拉特一个箭步闪向一旁,给这位编外副教授让出了道。后者也顾不上他平日素有的那种绅士派头了,匆匆地闯进了研究室,他连扣在后脑勺上的那顶灰色礼帽也没摘下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就进来了——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可知道,出事了——他嚷嚷道,在佩尔西科夫面前挥了挥那张报纸,这张报纸标有《号外》两个大字,报纸版面的正当中有一幅色彩鲜艳的彩色照片——
不,您且听我说说,那些家伙都干了些什么来着,——佩尔西科夫并没有去听伊万诺夫的通报,而是以这样的叫嚷来作答,——他们居然要用这个来让我开开眼。这个普塔哈真是一个十足的白痴,您来看看!
伊万诺夫完全怔住了。他惊惧地将目光投向那几个打开的箱子,接着又把目光收回到这张报纸上,然后——只见他的眼珠子几乎就要从脸上蹦出来了——
原来如此,——他喘着粗气嘟哝起来,——现在我可明白了……不,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只需看一眼,——他在刹那间就打开那张报纸,用他那直哆嗦的手指头指示着那张彩色图片给佩尔西科夫看。在这图片上,就像一根巨型消防水龙带似的,在一片被揉压得狼藉的绿草丛中,盘曲着一条浑身为橄榄色而带有黄色斑纹的大蛇。这照片是从天空拍摄的,是一架轻型飞行器在小心翼翼的低空飞行之中而摄下来的——弗拉季米尔…伊帕季伊奇,您看这是什么动物?
佩尔西科夫把眼镜往额头上推了推,然后又将它挪到眼睛上,端详着这幅图片,过后,他极其惊讶地说道:——
什么鬼东西呀。这是……这可是森蚺,一种水生蟒蛇……
伊万诺夫扔掉礼帽,在椅子上落坐下来。用拳头敲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这种森蚺产自斯摩棱斯克省。这可是一场魔魇。您看出来没有,那个浑蛋没孵出小鸡而是孵出了大蛇,您看出来没有,这种蛇可是像青蛙一样具有惊人旺盛的产卵能力!——
这说的是什么呀?——佩尔西科夫回答道,他的脸都成了褐红色……——您这是在开玩笑吧,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这是从哪儿说起?
伊万诺夫霎时间哑然卡壳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言语能力,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朝一个打开的箱子戳了戳——那里,黄色的锯末中正门露着一些白花花的蛋尖哩——说道:——
就从这儿说起——
什么,噢?!——佩尔西科夫号叫起来,他开始琢磨了。
伊万诺夫十分有把握地挥了挥他那两只紧握的拳头,叫嚷开来:——
毫无疑问,他们是把您订购的蛇蛋与鸵鸟蛋转运到国营农场里去了,而把鸡蛋误送到您这儿来了——
上帝啊……上帝——佩尔西科夫连声惊呼,脸都发绿了,顿时就瘫落到那个旋转凳上。
潘克拉特守在门旁完全懵了,脸色煞白,哑然发呆。伊万诺夫跳起身来,抓起那张报纸,用他的一根尖指甲勾出一行字,冲着教授的耳朵嚷起来:——
喏,眼下他们可是要闹出一场开心的戏来…!……马上就要出现怎样的一幕,我是绝对地设想不出。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您看看,——他拉大嗓门高声念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上最先落入他眼帘里的第一个句子……——蛇成群结伙地朝莫扎伊斯克方向游动……一路上产下其数量多得不可思议的蛋卵。这种蛋卵,在杜霍夫斯克县境内也已经被发现……出现了一些鳄鱼和鸵鸟。特种部队……还有国家保安局的部队,已经焚毁维亚济马城郊的大片森林,这才阻止住那些爬虫的推进,而平息了该城的骚乱……
佩尔西科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整个儿已是一张大花脸,眼睛里也透出那种发疯了似的茫然,他从那旋转凳上站起身来,气喘吁吁地喊起来:——
森蚺……森蚺……水生蟒蛇!上帝啊!——他现在这副样子,不论是伊万诺夫还是潘克拉特,都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教授一把扯下领带,一下子就把衬衫上的纽扣全都扯掉了,脸上涨出了那种瘫痪病人才有的可怕的绿紫色,瞪着那完全木然无神的玻璃球似的大眼珠,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向什么地方奔去。研究所那石砌的圆顶下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森蚺……森蚺……——回声在轰鸣——
截住教授!——伊万诺夫冲着那吓得在原地瑟瑟发抖的潘克拉特尖声喊叫道,——给他喝点水……他要中风的。
第十一章 搏斗与阵亡
莫斯科这一夜可真是疯了,无数只电灯形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海。所有的灯光都是彻夜通明,一户户住所里没有一个角落没亮起那摘去了灯罩的电灯。在这个拥有四百万居民的莫斯科城里,家家户户没有一个成人就寝,入睡的只是那些还不识人事的孩子们。户户家家,人们的茶饭都是随随便便地凑合一下;户户家家,都有人时不时地喊叫出什么来;所有楼层的窗户里,都时不时地探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来,那些面孔都纷纷把目光投向天空,投向那承受四面八方的探照灯柱切割着的苍穹。天空中时不时地迸射出一道道白光,这些白光,将一个个就要消融的、苍白色的圆锥体投射到莫斯科城上,然后便消失了,熄灭了。天空中不断地轰鸣着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所发出的噪音。特维尔一亚姆大街那一带的情景尤其可怕。亚历山大火车站上每隔十分钟就有一列火车进站,这些列车都是由货车车厢、各种等级的客车车厢,甚至还有油罐车而凑合着编组起来的,但每一列火车上都是挤满了已然发狂的人们;在特维尔一亚姆大街上,人们也像一锅粥似的在狂奔,一些人乘上了公共汽车,一些则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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