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第59章


身旁,他碰碰她的肩膀,她在半睡半醒中睁开了双眼。他们看着对方,她什么都不用说,他知道我已经走了。
我记得有一次和爸妈、琳茜、巴克利一起坐火车,我们坐在与火车前进反方向的座位上,火车忽然驶进一条黑暗的隧道,再度离开人间就和那时的感觉一样。我知道终点站在哪里,窗外消逝的景象也看了千百次。但这次我不是被抛离人间,而是有人与我同行。我知道我们将踏上一段漫长的旅程,一起走向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离开人间比回到人间容易。我看着两个老朋友在霍尔修车厂的后面,默默地拥抱对方,俩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刚才所经历的事情。露丝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疲倦,但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雷逐渐回过神来,这才想到刚才经历的事,以及此事可能带来的种种改变。
一夜之间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卢安娜烤蛋糕烤得香气四溢,香味飘进了楼上雷的房间。雷和露丝在房间里躺了一晚,一夜之间,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们的世界也完全改观。
他们小心地掩盖了修车厂里有人来过的痕迹,然后便离开修车厂,沉默地开车回到雷的家。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卢安娜看到俩人衣着整齐地窝在一起,显然睡得很熟,她很高兴雷最起码有这个奇怪的朋友。
清晨三点左右,雷忽然惊醒,他坐起来看着露丝修长的四肢,以及刚和他发生亲密关系的美丽躯体,心中充满说不出的温情。他伸手碰碰露丝,一丝月光透过窗户斜洒进室内,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夜晚,我就坐这扇窗子旁边看着他读书。他顺着月光向下看,刚好看到露丝放在地上的背包。
他蹑手蹑脚地滑下床,尽量不吵醒身旁的露丝,他悄悄走到背包旁边,背包里有本露丝的日记,他拿起日记,开始阅读:
羽毛顶端带着一丝空气,羽毛底端沾满了鲜血。我拿起骨头,盼望它们能像碎玻璃一样凝聚光芒……但我依然想把骨头拼在一起,让它们站直,被谋杀的女孩说不定就能活过来。
他跳过这页,继续看下去:
宾州车站的厕所,一个老女人,一直挣扎到洗手槽旁边。
c大道的家中,丈夫和太太双双受害。
一名少女在莫特街的屋顶上遭到枪杀。
时间不太确定,小女孩在中央公园迷路了,白色的蕾丝衣领真漂亮。 
他坐在房里,觉得越来越冷,但他依然继续读下去,直到听到露丝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
“我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你。”她说。
艾略特护士把爸爸扶到轮椅上,妈妈和妹妹在病房里跑来跑去,忙着把水仙花收起来带回家。
“艾略特护士,”爸爸说,“我会永远记住你的精心照顾,但我可不愿意很快又见到你。”
“我也不愿意,”她笑着说,她看到我的家人都在病房里,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对小弟说:“巴克利,你妈妈和姐姐双手都拿了东西,你来推轮椅。”
“巴克,慢慢推。”爸爸说。
我看着他们四人慢慢穿过走廊,走向电梯,巴克利和爸爸在前面,琳茜和妈妈跟在后面,俩人手上都是鲜艳欲滴的水仙花。
电梯缓缓下降,琳茜盯着手上鲜黄的花朵,忽然想起大家第一次在玉米地为我举行悼念仪式时,塞谬尔、霍尔和她看到的那束黄色的水仙花,当时他们不知道是谁把花放在那里。琳茜看看水仙花,再看看妈妈,顿时了然于心。琳茜能够感觉到巴克利轻轻靠着自己,我们的爸爸坐在闪亮的轮椅上,看起来虽然疲倦,但显然很高兴能回家。他们走到医院大厅,自动门一扇扇地开启,我知道他们四人注定会在一起,也知道我应该让他们单独相处。
卢安娜削了一个又一个苹果,她的手被水泡得红肿,心中逐渐浮现出回避多年的念头:离婚。昨晚看到儿子和露丝依偎在一起,她终于不再犹豫。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和她先生一起上床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像鬼魂一样在家里游移,夜深人静时,他静悄悄地钻进被子,几乎连被子都没弄皱。虽然他不是那类电视或报纸上所描述的坏丈夫,但他忙于工作总不回家,于她实在是很残忍的伤害。即使他回到家里,和她一起坐在餐桌旁,吃她所准备的食物,他依然心不在焉,好像人根本不在这里。
她听到楼上浴室传来水声,打算再过一会儿等到儿子和露丝梳洗完毕再叫他们下来。我妈特地打电话来道谢,先前她从加州打电话来询问状况,是卢安娜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卢安娜决定等一会儿送个苹果派到我家。
卢安娜给雷和露丝各递了一杯咖啡,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她要雷陪她到沙蒙家一趟,她打算悄悄地把苹果派放在沙蒙家门口。
“哇,这好像考试作弊一样。”露丝说。
卢安娜瞪了她一眼。
“妈,对不起,”雷说,“昨天发生的事太多,我们累坏了。”话是这么说,但如若真说出昨天发生的事,母亲会相信吗?母亲会相信昨天发生的事情吗?
卢安娜转身面向厨台,从两个刚烤好的派中拿过一个放在桌上,金黄的派皮上有几道缺口,缺口中冒出热腾腾的香气。“要不要吃一块当早餐?”她说。
“你简直是女神!”露丝说。
卢安娜笑了笑。
“赶快吃饱,换好衣服,你们两个都可以和我一道去。”
露丝边看着雷边说:“其实,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我晚一点再来找你。”
偷偷地拍下妈妈神秘的一面
霍尔把那组鼓拿给小弟,虽然离小弟十三岁生日还有好几个星期,但霍尔和外婆都认为巴克利现在就需要一组鼓。塞谬尔让琳茜和巴克利单独到医院去接我爸妈,他没有跟着一起去。对大家而言,此次返家具有双重意义,不但爸爸出院,妈妈也回家了。妈妈在医院陪爸爸陪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在这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起了变化。我现在知道,将来大家还会面临更多变化,谁也阻止不了生命的运转。
“我知道现在喝酒还太早,”外婆说,“但我还是要问:男士们,你们想喝什么‘毒物’?”
“我原以为我们要开香槟庆祝。”塞谬尔说。
“没错,但待会儿再开香槟,”她说,“现在是饭前小酌。”
“不用了,”塞谬尔说,“我可以从琳茜杯里喝一点。”
“霍尔?”
“不了,我在教巴克利打鼓。”
外婆虽然想说哪一个伟大的爵士乐手不是醉醺醺的,但她却改口问道:“嗯,我帮你们倒三杯清净透明的白开水如何?”
外婆说完走回厨房倒水。上了天堂之后,我比活着时更爱外婆。虽然我希望能告诉大家,外婆一回厨房就下定决心戒酒,但我很清楚外婆不会改变,她就是喜欢喝两杯,酒已成为外婆的注册商标。如果她过世之后,人们只记得她醉醺醺地帮大家打气,那又如何呢?我喜欢这样的外婆。
外婆把制冰盒从冷冻库拿到水槽边,倒出一大堆冰块,她在每个杯子里放了七个冰块,然后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到最冷为止。她奇怪的艾比盖尔回家了,她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她抬头看看窗外,朦胧之中,她发誓她看到一个女孩,女孩身穿她年轻时的衣服,坐在巴克利放园艺工具的小屋外,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女孩一会儿就不见了,外婆甩甩头,把女孩的影像抛在脑后,今天大家都忙,她最好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看着车子驶到家门口,心想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吗?全家终于团聚了,但大家不再是为了我才回来,而是在我离世之后为了彼此才回到这个家。
在午后的阳光中,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比较瘦小,但他眼中充满多年未见的满足。
妈妈的心情起起伏伏,心想说不定她熬得过这次返乡之旅。
他们四人同时下车,巴克利从后座走到前面搀扶爸爸,其实爸爸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巴克利只是下意识地要保护爸爸,不再受到妈妈伤害。琳茜隔着车顶看着我们的小弟,她依然习惯性地考虑周到,琳茜、爸爸和巴克利相互扶持了这么久,三个人都放不下彼此。琳茜转头看到妈妈正注视着她,鲜黄的水仙照亮了妈妈的脸庞。
“怎么了?”“你和你祖母简直是一个模样。”妈妈说。
“帮我提这些袋子。”妹妹说。
她们走向后车厢,巴克利扶着爸爸走向门口。
琳茜望着黑暗的车厢,有件事情她非弄清楚不可。
“你还会再伤害他吗?”
“我会尽我所能,绝不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妈妈说,“但现在我不能保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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