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第44章


道:“这医院是病人养病的地方,哪里容得你这老泼妇捣乱,跟我上区子里去吧。”这两个警士,不容分说,将她拖到警署去了。
她到了警署,自然也就软化了,经过了署员盘问一次,拘役了六小时,也就把她放了。
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个要强的人,被警士抓去关了半天,这是很扫面子的事,只好吃了一顿闷亏,回去并不敢作声。可是这个经手案件的警士,恰好与新闻记者有些联系。到了次日,这道消息传了出来,报纸上的社会新闻大登特登,大题目是没妇大闹医院门,小题目记得清楚,乃歌舞明星常青之母。偏是内容记得有些错误,说她是到医院里去探视洪士毅,洪某是捧常青最力之人。社会新闻里面,唯有明星的事情,是读者最感兴趣的,所以也就传播得很广。杨柳歌舞团的人,对这事有切己的关系,当然,大家都哄传起来。
次日早晨,小南起床之后,梳洗完了,走出房门来,第一便是老妈子见了她,抿嘴微笑,随着听差见了也微笑,女伴见了她微笑。小南先以为自己脸上有了墨迹,或者衣服上有了什么东西,可是仔细一看,都不曾有。自然,她就要去找她最靠得住的王孙干哥哥来问了。她怀着鬼胎,跑到王孙屋子里来,只见王孙板着面孔,正正端端地坐在他自已床上。她笑道:“王,你瞧,这不是怪事吗?今天早上,大家都瞧着我笑。”王孙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着道:“人家还不该笑吗?这笑话可就大了。”常青自从认识王孙以来,并不曾受他这样的藐视,今天拿了笑脸来和王孙说话,王孙竟向人报之以冷笑,这里必有重大的缘故,也就不由脸色立刻向下一沉,靠了门框站定,望了他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王孙将床被上放的几张报纸,拿起来向上一举道:“你们家又闹了笑话了。你们家闹笑话不闹笑话呢,我倒管不着,可是这报上登的话,未免太让我难堪了。”小南道:“你这话说得我好个不明白。我家不过是穷一点,有什么可笑的?你又说闹笑话不闹笑话,你管不着,那么,你怎么又说闹得你很难堪呢。”王孙绷住脸对她望了一会子,才叹了气道:“谁叫你不认得字呢?
让我来拿着报念给你听吧。”于是连大小题目在内,将那段新闻,完全念给小南听了。念完了,冷笑着点了两点头道:“我真想不到,你还有个捧客,不让我们知道啦,怪不得你趁着人家不注意,就向家里一溜,原来是到家里会你的爱人去啦。”小南被王孙诬赖她有爱人,她并不生气,唯有诬赖洪士毅就是她的爱人,她却受了真的侮辱,凭她现在这种人才,只有坐汽车,穿华服的人,才可以算是她的捧客。洪士毅穷得那种样子,连一件好看的长衫都没有,如何可以和她做朋友,假如认他做朋友,那么,自己也就是一个没有衣服穿的穷女孩子了。在王孙面前,露出这种穷相来,那可让自己大大地丢面子了。可是这件事已经登报了,不但是载明了自己受洪某人的捧,而且母亲是个泼妇,大闹医院,闹得全北平的人都知道了。这一番羞辱,如何可以洗刷下来呢?想到了这里,不由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了。
王孙终日里和女孩子在一处厮混,女孩子的脾气,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无论什么事情,大凡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就是把哭来对付着。现在小南又哭起来了,当然就是把话说到她心窝里去了,让她无话可说。于是身子向后一仰,躺在床上,反手扯了枕头过来,在背后枕着,鼻子里就哼了一声道:“人心真是看不透。”小南跳了两脚道:“我已经够委屈的了,你还用这种话来气我吗?你就不仔细去想想,我出台表演以来,台下有个姓洪的人来捧我吗?”王孙转念一想,现在固然有不少人醉心于她,但是论到专捧她的看客,却还是没有,这个姓洪的,也许是她父亲的朋友。新闻记者,就是喜欢装点新闻的,大概又是他们附会成文的新闻了。小南见他坐在床上,只管沉吟着,便道:“你自己说起来是个多聪明的人,你就不把事情握一想吗?你是和我一天到晚的人,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应该知道,你想一想吧,我什么时候,同男人在一块玩过呢?若是并没有和男人在一处玩过,这个捧我的人,从哪里钻了出来呢?这报上不过登着的有人捧我,若是登着我杀人,你也就相信我真的杀人了吗?”王孙道:“当然是不能完全相信报纸上的话,可是他说得这样情况逼真,而且事情还闹到了警察那里去了。难道我能说,这完全是报上造的谣言吗?”小南道:“不错,我父亲是有个姓洪的朋友,我已经告诉过你两三次了。前天,我为了那姓洪的病倒在家里,我怕他死在家里,我还让我家里人,把他搬到当街来呢,你看,他要是我的朋友,我会这样子待他吗?”王孙这倒想起来了,果然是有这样一件事,大概报上登的这段新闻,和小南完全是不相干的。不过自己已经向她表示着生气的态度了,突然地转回,自己也有些无聊,便道:“这姓洪的事情,倒也无所谓,可是你母亲闹医院的事情,决不会假的。你一个明星的母亲,被人加上了泼妇两个字,不是很难堪吗?我和你的关系不同,才说这样的话。要不,我不也是像旁人一样,对你微笑一阵吗?其实我自己,没有什么,我在这里生闷气,也就是为了你让人家取笑着。”小南听到这里,把她本来的脾气,就发泄出来了。掀起一片衣襟揩了一揩脸上的泪痕,再也不和王孙说什么,扭转身来就跑。王孙以为她生着气呢,也就连忙在后面追着,但是她一直跑出大门,就向家里走来。
余氏因为昨日闹医院的事,是要瞒着人的,更是不能让丈夫知道,因之在家里一切都如往常,不露一点形迹。这时,正捧了小南几件小衣,放在盆里,端到阶沿下来洗。小南一脚跨进门,看到了之后,就红着脸道:“放下来,谁要你跟我洗东西?”余氏道:“一大清早跑回来,又发什么鬼风?”小南道:“姓洪的是你什么人?你要到医院里去看他,你把我脸都丢尽了。”常居士喝道:“这孩子说话,越来越不通人性。你妈到医院里看一看人的病,有什么事丢你的面子?医院是女人去不得的地方吗?你现在不过是像戏子一样,当一名舞女,有什么了不得?就是当今的大总统让你来做了,你娘老子上一次医院瞧人去,也不会失了你的官体。”小南大声叫道:“你还睡在鼓里呢?她上医院去瞧人,在医院门口大闹,让巡警逮到局里去了,今天报上登着整大段的新闻,说她是个泼妇,把我的名字也登上了,你说,我还不该急吗?”余氏听说倒不由得心里扑通跳了一下,便道:“是哪个卖报的小子,登老娘的报?回头他走我大门口过,我打死他。”常居士道:“你真是一只蠢猪,又是一条疯狗,登报不登报,和卖报的人有什么关系?新闻是报馆里登的呀。”余氏道:“那我就去找报馆。”常居士道:“你先别说那些废话了,你究竟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了?你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呀。”余氏听说,早是放下盆了,索性坐在阶沿石上,两手一拍道:“说就说吧,反正我也不会有枪毙的罪。”于是她就把在医院里吵嚷,连说带嚷,手上连拍带比,一个字不留,完全说了出来。说完了,站起来,站到小南的身边,向了她的脸望着道:“老娘揍了人,可没有让人揍,有什么丢你的面子?”小南虽然是身价抬高了,但是看到余氏这种凶样子,很怕她动手就打,于是向后退了两步,哭丧着脸道:“你闹就闹吧,为什么说是我的娘,报上登了出来,惹得同事的都笑我。”余氏道:“他妈的,说的全不是人话,你做了皇娘,我还是国太呢,你不过做了一个跳舞的女孩子,连娘都不认了吗?随便你怎样说,派别你怎样说,你总是我肚子里面出来的,人家笑你娘,你就说,那要什么紧?破破的窑里出好货。谁取笑你,教他当面来和我谈一谈,我把他的嘴都要撕破来。”小南见她母亲瞪了一双大眼睛,说起话来,口里的白沫,四面飞溅,两只手只管向前指指点点的。小南总怕她一伸手就打了过来,只得一步一寸地向后退让着。退到了大门口时,只听身后人道:“别闹了,闹到门口来,更是让人家笑话。”
回头看时,却是王孙靠了对过的墙根站住呢。小南摇着头道:“不用说了,气死我了,报上说的,可不有一大半是真的吗?”余氏追到大门外来,向王孙点了一个头,带着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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