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第203章


“真的吗!”当公爵夫人告诉他弗龙斯基也坐这班车走的时候,他叫出声来。一时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露出愁容,但是一会以后,当他微微摇摆着,抚摸着络腮胡子,走进弗龙斯基待的候车室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伏在妹妹的尸首上绝望地痛哭,他只把弗龙斯基看成一个英雄和老朋友。
“他虽然有那么多缺点,但是不能不为他说句公道话,”奥布隆斯基一离开他们,公爵夫人就对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他完完全全是俄罗斯型的,斯拉夫型的性格!不过恐怕弗龙斯基看见他会很难过。不论怎么说,这个人的命运使我很感动。在路上跟他谈一谈吧,”公爵夫人说。
“是的,也许会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从来也不喜欢他。但是这事把许许多多都弥补了。他不仅自己去,而且他还自己出钱带去了一连骑兵。”
“是的,我听说了。”
铃响了,所有的人都朝着门口蜂拥而去。
“他就在那里!”公爵夫人指着弗龙斯基说,他穿着长外套,戴着宽边黑帽,挽着他母亲的胳臂走过去。奥布隆斯基在他旁边走着,正兴奋地谈论什么。
弗龙斯基皱着眉头,直视着前方,好像并没有听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谈什么。
大概是由于奥布隆斯基的指点,他朝公爵夫人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站的地方回头一望,默默地举了举帽子。他的变得苍老的、充满痛苦的面孔像石化了一样。
走到月台上,弗龙斯基让他母亲先走过去,就默默地消失在一节单间车厢里了。
月台上奏起《上帝保佑沙皇》,紧接着是“·万·岁”和欢呼声。有一个志愿兵,高高的身材,塌陷的胸脯,很年轻,正特别惹人注目地行礼,在他的头上挥舞着毡帽和花束。两个军官和一个长着大胡子、戴着油污的帽子的上了年纪的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也在行礼。
向公爵夫人告辞以后,谢尔盖·伊万内奇和走拢来的卡塔瓦索夫一齐走进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火车开动了。
在察里津车站,火车受到一队唱着悦耳的《斯拉夫西亚》①的青年合唱队的欢迎。志愿兵们又行礼,探出头来,但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不再注意他们;他和志愿兵们打过那么多交道,对于他们这一类型已经看惯了,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但是卡塔瓦索夫,由于忙着从事科学工作一直没有机会观察志愿兵们,却对他们非常感兴趣,直向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探听他们的事。
……………………
①这是一支爱国的歌曲。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劝他到二等车里去,亲自同他们谈一谈。到了下一站卡塔瓦索夫就照着这话去做了。
车一停他就走到二等车厢里,同志愿兵们结识了。他们正坐在车厢的角落里高谈阔论,而且显然知道旅客们和走进来的卡塔瓦索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那个高个子、塌胸脯的年轻人讲话的声音比任何人都响亮。他分明喝醉了,正在讲他在学校里发生过的一件事。他对面坐着一位已经不算年轻的军官,穿着奥地利近卫军的军用外套。他带着微笑听着那个年轻人讲,而且想要拦住他。第三个,穿着炮兵军服,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只箱子上面。第四个沉入睡乡。
同那个年轻人攀谈起来,卡塔瓦索夫探听出来他本来是莫斯科的一个富商,不满二十二岁就将巨大的家产挥霍净尽。卡塔瓦索夫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毫无丈夫气概,娇养坏了,而且身体虚弱;他显然确信,特别是现在他喝得醉意醺醺的时候,他是在完成一种英雄事业,而且他以一种令人最不愉快的姿态自吹自擂起来。
第二个,那个退伍军官,也给了卡塔瓦索夫一种不愉快的印象。他显然是一个样样事都干过的人。他曾经在铁路上供过职,做过管家,自己开办过工厂,完全没有必要地谈论着这一切,不恰当地使用着一些术语。
第三个,那个炮兵,反而获得了卡塔瓦索夫很大的欢心。他是一个谦逊而沉静的人,显而易见很崇拜那位退伍近卫军官的知识和那位商人的英勇的自我牺牲精神,一点也没有谈到他自己。当卡塔瓦索夫问他是什么促使他去塞尔维亚的时候,他谦虚地回答说:
“哦,人人都去呢。而且塞尔维亚人也需要帮助。我替他们难过。”
“是的,那里特别缺少炮兵,”卡塔瓦索夫说。
“但是我在炮兵队里服役没有多久,也许他们会把我派到步兵或者骑兵队里去。”
“在最需要炮兵的时候,为什么要派到步兵队里去?”卡塔瓦索夫说,按照炮兵的年龄推断,他一定已经升到相当高的官阶了。
“我在炮兵队里服役没有多久。我是一个退伍的军校学生,”他说,于是就开始解释为什么他军官考试没有及格。
这一切凑拢起来给予了卡塔瓦索夫一种不愉快的印象,当志愿兵们到一个车站上去饮酒的时候,他想同旁的人谈谈来证实一下自己的不良印象。有一个穿军用大衣的老年旅客,一直倾听着卡塔瓦索夫和志愿兵们谈话。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卡塔瓦索夫就跟他攀谈起来。
“去那边的所有这些人的情况有多么不同啊!”卡塔瓦索夫含混其词地说,想要发表自己的见解,同时也要探听一下那位老人的见解。
这老人是一位军官,参加过两次战役。他知道一个军人应当是怎样的,从这些人的外表和谈吐,从他们一路上酒瓶不离口那股劲头看来,他认为他们是不好的兵士。除此以外,他住在一个县城里,他很想讲讲那个县城里有一个参军的退伍军人,那是一个谁也不肯雇用的醉汉和窃贼。但是根据经验他知道在目前社会上这种情绪之下,发表任何违反公论的意见都是危险的,特别危险的是指责志愿兵们,因此他也只望了望卡塔瓦索夫。
“哦,那边需要人,”他说,眼里含着笑意。于是他们开始谈论最近的战事消息,互相掩饰着不知明天会和谁交战的疑惑心情,因为根据最近的情报,土耳其人在各个据点都被打败了。因此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就分手了。
卡塔瓦索夫回到自己的车厢里,告诉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他对志愿兵的看法的时候,不由地说出违心之论,好像他们都是最杰出的人一样。
在一个大城市的车站上,志愿兵们又受到歌声和欢呼声的欢迎;拿着募捐箱的男男女女又出现了,省城的妇女们向志愿兵们献花,陪着他们进入餐室;但是这一切已经比莫斯科差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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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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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火车停在省城的时候,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没有到餐室去,却在月台上踱来踱去。
他第一次经过弗龙斯基的车厢的时候,他注意到窗幔是拉下来的。但是他第二次经过的时候,他看见老伯爵夫人正坐在窗口。她招手把科兹内舍夫叫到跟前。
“您看,我把他一直送到库尔斯克,”她说。
“是的,我听说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停留在她的窗前,往里望了一眼。“就他这方面说,这是多么高尚的举动啊!”他补充说,注意到弗龙斯基没有在车厢里。
“是的,遭到那场不幸以后,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多么可怕的事件啊!’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唉,我受了多大罪啊!请进来吧……唉,我受了多大罪啊!’当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走进来,在她旁边的软席上坐下的时候,她重复了一遍说。“您简直想像不出啊!六个星期他对谁也不讲话,只有我恳求他的时候,他才吃一点。简直一会儿也不能离开他。我们把一切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都拿开了;我们住在楼下,但是万事都难预料。您要知道,他为了她的缘故自杀过一次,”她说,回想起这事,老妇人的眉头又皱起来。“是的,她的下场,正是那种女人应有的下场。连她挑选的死法都是卑鄙下贱的。”
“判断这事的不是我们,伯爵夫人,”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叹了口气说。“但是我了解,这对于您有多么痛苦。”
“唉,别提了!那时我正住在自己的田庄上,他同我在一道。有人送来一封信。他写了封回信,就送走了。我们一点也没有想到她就在车站上。傍晚,我刚到我的寝室去,我的使女玛丽就对我说车站上有位夫人卧轨自杀了。我好像受了意外的打击一样!我知道这就是她。我头一句话就说:不要告诉他。但是他们已经对他讲了。他的车夫在场,一切都看到了。当我跑到他的房里去的时候,他已经精神失常了,看见他真怕人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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