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皇后》第3章


有碰自己那笔款子所生的利息,只靠薪水过活,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癖好。同时,他为人城府很深,虚荣心又重,因此,同事们很难有机会嘲笑他过分节衣缩食。他具有强烈的激情和火焰般的想象力,但坚强的意志使得他免于年轻人常有的荒唐。例如,他天生是个赌徒,但他从来没有摸过牌,因为他算计好了,他的处境不允许他牺牲衣食以图捞回更多的钱(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但同时,他却每天通宵达旦坐在牌桌旁,打摆子般地战慄着,盯住千变万化的赌局。
关于三张牌的传说对他的思想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整整一夜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怎么样?”第二天傍晚他逛彼得堡大街时心下琢磨,“如果老伯爵夫人向我公开了秘密,或者,告诉我那三张包赢的纸牌,那可就好了!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向她作个自我介绍,赢得她的宠爱——也许,做她的情夫,又有何妨?——不过,那可得花许多时间,而她已经八十七岁了,她很可能过一个礼拜就会死掉,说不定只过两天!……那纸牌的故事可靠吗?……能够相信吗?……不!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埋头苦干,这就是我三张必胜的王牌,可以使我的资本增加两倍、六倍,我就能够赢得安康和独立了。”
如此盘算着,他信步走到了彼得堡的主要的一条街道上,面对一座古式建筑物。街上车水马龙,轿车一辆接一辆开到那座府邸的大门前。眼花缭乱,从轿车里时而露出年轻美人儿的一双纤足,时而摆出一对丁噹响的骑兵高统靴,时而伸出一只穿绣花袜子的外交官的尖头文皮鞋。皮袄和披风在气派非凡的看门人眼前一掠而过。格尔曼停住脚。
“这是谁家的公馆?”他问街角上的巡警。
“×;×;伯爵夫人家的。”巡警回答。
格尔曼一阵哆嗦。奇幻的故事又呈现在他的脑海。他便开始围绕着这栋房子打圆圈,思考着关于这栋房子的女主人和她那神奇的本领。回到他自己寒酸的角落时,已经很晚了。他久久不能入睡,待到瞌睡袭来,他便梦见铺上绿呢的桌子、一张张扑克、一沓沓钞票、一堆堆金币。他出牌,一张接一张押下去,断然摊牌,赢了又赢,金子往怀里捞,钞票往兜里塞。梦醒了,时间很晚了,他叹一口气,惋惜幻梦中的钱财茫然不知去向。他又出门逛大街去了,又信步来到×;×;伯爵夫人的宅子跟前。一股莫名其妙的势力拖着他来到这地方。他站住,抬头仰望一个个窗口,他见到,有个窗口里有一个黑头发的脑袋,低垂着,仿佛在看书或在干活。
小小的头抬起来。格尔曼看见一张鲜艳的小脸蛋和一双乌黑的眼睛。这一瞬间决定了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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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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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我读你四页情书,还不如你写的快哩!①
①原文为法文。
通信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刚刚脱下衣服,摘掉帽子,伯爵夫人又派人来叫她,同时又吩咐套车。她们又出门坐车。两名仆人搀着老太太把她送进马车里。正在这一瞬间,丽莎在车轮旁看见了她那个工程兵。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吓呆了。年轻人眨眼不见:一封信留在她手里。她把信藏到手套里,一路上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伯爵夫人本来有个坐车不断提问的老毛病:咱们刚才碰到的是谁呀?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呀?招牌上写的是啥玩意呀?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这一次却信口回答,驴唇不对马嘴,弄得伯爵夫人发火了。
“你怎么搞的,小娘子?呆头呆脑,你变傻了吗?我的话,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我口齿清清楚楚,又没有老糊涂!”
她的话丽莎还是没有听进耳。回到家,丽莎跑进自己的房间,从手套里拿出信来:信还没有封口。她把信读了一遍。信的内容是表白爱情,写得柔肠寸断,恭敬有余,一字一句照抄德国言情小说。好在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不懂德语,所以她端的中心如醉了。
不过,接了这封信,又使她心下着实不安。平生第一遭她跟一个青年男子有了秘密的授受之亲。那人的胆大妄为使她吓坏了,她责备自己行为有失检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再坐临窗口,对他不予理睬,用此办法使年轻军官进一步追求的热情冷却下去吗?或者,把信退还给他?回他一封,冷淡地表示坚决拒绝吗?她没有一个可资商量的人,因为她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导师。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决定回他一封信。
她坐在书桌前,拿起笔,沉思起来。好几次开了头,又撕了。时而她觉得口气太软,时而又觉得太硬。终于她写了几行,感到满意。“我相信,”她信中写道,“您有良好动机并且不会做出鲁莽的举动来侮辱我。但是,我们的相识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开始。我把这封信退还给您,并且相信,往后不会因为您对我不尊重而导致我后悔莫及。”
第二天,见到格尔曼走过来,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从绣花架旁站起身,走进前堂,推开小窗,把一封信扔到街上,但愿年轻军官赶快捡起来。格尔曼跑上前,拾起信,走进一家糖果店里去了。拆开信封,他看到了自己的信和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回信。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返回家里,为自己偷情的把戏再度忙碌起来。
过了三天,一个年纪轻轻的、有一双水灵的眼睛的姑娘从时装店里拿来一封信。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神不安地拆开信,以为是来条子催欠款,打开一看,却原来是格尔曼的手书。
“好姑娘!你弄错了。”她说,“这张条子不是给我的。”
“不,是给您的!”姑娘大胆回答,公然对她狡猾地笑着,“请你读下去。”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浏览了一遍。格尔曼的信里要求幽会。
“不可能!”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他操之过急的要求和这种传递信件的方式使她害怕,“这封信一定不是给我的。”她随手把信撕得粉碎。
“如果这封信不是给您的,干吗您把它撕掉?”那姑娘说,“我本可以把信退还给那个写信的人呀!”
“好姑娘!”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因为那姑娘看穿了,她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请您往后别再送这种条子给我。
请对打发您来的那个人说,他应该感到害臊……”
但格尔曼并未善罢甘休。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每天收到他的信,传递信件有时采用这种方式,有时又改换另外的法门。这些信已经不是从德国言情小说里翻译照抄的了。格尔曼热情奔放地写,行文用的是他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信中表达了他百折不回的意志,天马行空式的狂乱的幻想。丽莎维塔已经不再把它们退回去了。她沉醉于其中,动手回信——而她的信一封封越来越长,越来越动情了。终于,她从窗口扔下去一封信,其内容如下:
“今天×;×;公使举办舞会。伯爵夫人将要到场。我们会逗留到两点钟左右。机会到了,您和我可以单独见面。只等伯爵夫人一离开,她手下的人全都会各自走散,门厅里只留下一个人看门,但他一般也会钻进自己小房间里去。您十一点半钟来,径直登楼就是了。如果在前厅里您碰到了人,您就问:伯爵夫人在家吗?会回答说不在家——那您就毫无办法了。那您就只好回去。但是,大概不会碰到任何人。丫鬟们都会坐在她们自己那间屋子里。从前厅向左拐,直通伯爵夫人的卧室。卧室内屏风后面有两张小门:右边通书房,那里头伯爵夫人从来不进去;左边一扇门通走廊,那儿有一座螺旋梯子。这楼梯直通我的房间。”
格尔曼周身直打哆嗦,好似一头猛虎,巴望着指定时刻的到来。晚上十点钟,他已经到了伯爵夫人的屋子前面了。天气很坏:刮着风,潮润的鹅毛大雪纷纷落下。街灯昏暗。街上空空荡荡。车夫间或赶着瘦马缓缓驶过,看看有没有晚归的乘客。格尔曼站着,只穿一件礼服,既不觉得刮风,也没有感到下雪。终于,伯爵夫人的车子开到门口。格尔曼看到,两个仆人怎样架着那个裹紧皮大衣的、弯腰曲背的老太婆塞进车子里头;他又看到,尾随在后,一闪而过,那是外罩一件单薄的披风、头上插了鲜花的她的养女。车门砰关。轿车费劲地在泡雪上行驶。看门人掩上大门。各个窗口的灯灭了。格尔曼绕着寂静的屋子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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