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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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话于约翰没有效。沉静的温暖的日光贯彻了他,并且充满了他的全灵魂了,——在他是平和而且明晰。
穿凿带着他到号码博士的冰冷的住所去。日像还在他的精神上飘泛了一些时,于是逐渐黯淡了,当正午时分,在他是十足的幽暗。
但到晚间,他又在都市的街道上趱行的时候,空气闷热,且被潮湿的春气充塞了。一切的发香都强烈了十倍,而在这狭窄的街中,使他窘迫。惟在空旷处,他齅出草和树林的新芽。在都市上,他看见春,在西方天际嫩红中的平静的小云里。
黄昏在都市上展开了嫩色的柔软的银灰的面纱。街上是寂静了,只在远处有一个手拉风琴弄出悲哀的节奏,——房屋向着红色的暮天,都扬起一律的黑影,还如无数的臂膊一般,在高处伸出它们的尖端和烟突来。
这在约翰,有如太阳末后照在大都市上时的和蔼的微笑,——和蔼地如同宽恕了一件傻事的微笑似的。那微微的温暖,还来抚摩约翰的双颊。
于是悲哀潜入了约翰的心,有这样沉重,至使他不能再走,且必须将他的脸伸向远天中深深地呼吸了。春天在叫他,他也听到。他要回答,他要去。这一切在他是后悔,爱,宽恕。
他极其神往地向上凝视。从他模胡的眼里涌出泪来。
“去罢!约翰!你不要发呆罢,人们看着你哩,”穿凿说。
蒙胧而昏暗地向两旁展开着长的单调的房屋的排列。是温和的空气中的一个苦恼,是春声里面的一声哀呼。
人们坐在门内的阶沿上,以消受这春天。这于约翰像是一种嘲侮。污秽的门畅开着,浑浊的空间等候着那些人。在远处还响着手拉风琴的悲哀的音调。“呵,我能够飞开这里,远去,冈上,海上!”
然而他仍须伴着高的小屋子,而且他醒着躺了这一夜。
他总要想念他父亲,以及和他同行的远道的散步——如果他走在他的十步之后,那父亲就给他在沙土上写字母。他总要想念那地丁花生在灌木之间的处所,以及和父亲同去搜访的那一天。他整夜看见他的父亲的脸一如先前,他在夜间安静的灯光中顾盼他,还倾听他笔锋写字的声响。
于是他每晨请求穿凿,还给他回乡一回,往他的家和他的父亲,再看一遍沙冈和园子。现在他觉出他先前的爱父亲,过于普烈斯多和他的小屋子了,因为他现在只为他而祈求。
“那就只告诉我,他怎样了,我出外这么久,他还在恼我么?”
穿凿耸一耸肩。——“即使你知道了,于你有什么益呢?”
春天过去了,呼唤他,越呼越响。他每夜梦见冈坡上的暗绿的苔藓,透了嫩的新叶而下的阳光。
“上是不能长久如此的,”约翰想,“我就要支持不住了。”
每当他不能入睡的时候,他往往轻轻地起来,走到窗前,向着暗夜凝视。他看见蒸腾的蒙茸的小云,怎么慢慢地溜过月轮旁边,平和地飘浮在柔和的光海里。他便想,在那远方,冈阜是怎样地微睡在闷热的深夜中!在深的小树林间,绝无新叶作响,潮湿的莓苔和鲜嫩的桦条也将发香,那该是怎样地神气呵。他仿佛听得远处有虾蟆的抑扬的合唱,满是秘密地浮过田野来,还有唯一的鸟的歌曲,是足以伴那严肃的寂静的,它将歌曲唱得如此低声地哀怨地开头,而且陡然中断,以致那寂静显得更其寂静了。鸟在呼唤他,一切都在呼唤他。他将头靠着窗沿,并且在他的臂膊上呜咽起来了。
“我不能!——我受不住。倘我不能就去,我一定会死了。”
第二天穿凿叫他醒来的时候,他还坐在窗前,他就在那里睡者了,头靠在臂膊上。——
日子过去了,又长又热,——而且无变化。然而约翰没有死,他还应该担着他的苦痛。
有一日的早晨,号码博士对他说:
“我要去看一个病人,约翰,你愿意同我么?”
号码博士有博学的名声,而且对于病和死,有许多人来邀请他的帮助。约翰是屡次伴过他的。
穿凿在这早晨异常地高兴。他总是倒立,跳舞,翻筋斗,并且玩各种疯狂似的说笑来。他不住地非常秘密地窃笑着,像一个准备着给人一吓的人。
但号码博士却只是平常一样严正。
这一日他们走了远的路。用铁路,也用步行。约翰是还没有一同到过外边的。
这是一个温暖的,快乐的日子。约翰从车中向外望,那广大的碧绿的牧场,带着它欲飞的草和吃食的家畜,都在他身边奔过去了。他看见白胡蝶在种满花卉的地上翩跹,空气为了日热发着抖。
但他忽而悚然了:那地方展布着长的,起伏的连冈。
“唉,约翰,”穿凿窃笑着,“那就要中你的意了,你看罢!”
半信半疑地约翰注视着沙冈。沙冈越来越近。仿佛是两旁的长沟,正在绕着它们的轴子旋转,还有几所人家,都在它们旁边扑过去了。
于是来了树木:茂密的栗树,盛开着,带着千数大的或红或白的花房,暗蓝绿色的枞树,高大而堂皇的菩提树。
这就是真实他须再见他的沙冈。列车停止了,——三人于是在成荫的枝柯下面行走。
这是深绿的莓苔,这是日光在林地上的圆点,这是桦条和松针的幽香。
“这是真实么?——这是实际么?”约翰想,“幸福要来了罢?”
他的眼睛发光了,他的心大声地跳着。他快要相信他的幸福了。这些树木,这地面,他很熟识,——他曾经屡次在这树林道中往来。
只有他们在道路上,此外没有人。然而约翰要回顾,仿佛有谁跟着他们似的。他又似乎从槲树枝间,望见一个黑暗的人影,每当那路的最末的转角,便看不分明了。
穿凿阴险地暧昧地注视他。号码博士大踏步走,看着目前的地面。
道路于他更熟识,更相信了,他认得每一丛草,每一块石。约翰忽然剧烈地吃了惊,因为他站在他自己的住所前面了。
屋前的栗树,展开着它那大的手一般的叶子。直到上面的最高枝梢上,在繁密的圆圆的丛叶里,煊赫着华美的白色的繁花。
他听到开门的熟识的声响,——他又齅到他自己的住所的气味。于是他认出了各进路,各门户,每一点,——都带着一种离乡的苦痛的感觉。凡有一切,都是他的生活的,他的寂寞而可念的儿童生活的一部分。对于这些一切物事,他曾经和它们谈天,和它们在自己的理想生活中过活,这里是他决不放进一个他人的。然而现在他却觉得从这全部老屋分离,推出了,连着它们的各房间,各进路和各屋角。他觉得这分离极难挽回,他的心绪正如他在探访一个坟庄,这样地凄凉和哀痛。
只要普烈斯多迎面跳来,那也许就减少一点非家的况味,然而普烈斯多却一定已经跑掉,或者死掉了。
然而父亲在那里呢?
他回顾开着的门和外面的日光下的园子,他看见那人,那似乎在路上追随着他们的,现在已经走向房屋来了。他越来越近,那走近仿佛只见加增。他一近门,门口便充满了一个大的,寒冷的影子。于是约翰就认出了这人。
屋里是死静,他们沉默着走上楼梯去。有一级是一踏常要作响的,——这约翰知道。现在他也听到,怎样地发了三回响,——这发响像是苦痛的呻吟。但到第四回的足踏,却如隐约的呃逆了。
而且约翰在上面还听到一种喘息,低微而一律,有如缓慢的时钟的走动,是一种苦痛而可怕的声音。
他的小屋子的门畅开着。约翰赶紧投以胆怯的一瞥。那地毯上的奇异的花纹是诧异而无情地凝视他,时钟站得静静地。
他们走进那发出声音来的房里去。这是父亲的卧室。太阳高兴地照着放下的绿色的床帏。西蒙,那猫,坐在窗台上的日照里。全房充满着葡萄酒和樟脑的郁闷的气味。一种低微的抽噎,现在就从近处传来了。
约翰听到柔软的声音的细语和小心的脚步的微声。于是绿帏摆弄被掣起了。
他看见了父亲的脸,这是他近来常在目前看见的。然而完全两样了。亲爱的严正的外貌已经杳然,但在可怕地僵视。苍白了,还带着灰色的阴影。看见眼白在半闭的眼睑下,牙齿在半开的口中。头是陷枕中间,每一呻吟便随着一抬起,于是又疲乏地落在旁边了。
约翰屹立在床面前,大张了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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