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第6章


过一小部分;其他大事,则本志具在,无须我多言。 
五四运动之后,我没有写什么文字,现在已经说不清是不做,还是散失消灭的了。但那时革新运动,表面上却颇有些成功,于是主张革新的也就蓬蓬勃勃,而且有许多还就是在先讥笑,嘲骂《新青年》的人们,但他们却是另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新文化运动。这也就是后来又将这名目反套在《新青年》身上,而又加以嘲骂讥笑的,正如笑骂白话文的人,往往自称最得风气之先,早经主张过白话文一样。 
再后,更无可道了。只记得一九二一年中的一篇是对于所谓“虚无哲学”而发的;更后一年则大抵对于上海之所谓“国学家”而发,不知怎的那时忽而有许多人都自命为国学家了。 
自《新青年》出版以来,一切应之而嘲骂改革,后来又赞成改革,后来又嘲骂改革者,现在拟态的制服早已破碎,显出自身的本相来了,真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又何待于纸笔喉舌的批评。所以我的应时的浅薄的文字,也应该置之不顾,一任其消灭的;但几个朋友却以为现状和那时并没有大两样,也还可以存留,给我编辑起来了。这正是我所悲哀的。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 
但如果凡我所写,的确都是冷的呢?则它的生命原来就没有,更谈不到中国的病证究竟如何。然而,无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讽刺相去本不及一张纸,对于周围的感受和反应,又大概是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6〕的;我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太寒冽了,我自说我的话,所以反而称之曰《热风》。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日之夜,鲁迅。 
〔1〕童子军资产阶级对在学少年儿童进行军事化训练的一种组织。由英国军官贝登堡于一九○八年创立,不久即流行于各资本主义国家。一九一二年中国开始有这种组织。五四运动期间,有童子军参加散发传单等活动。 
〔2〕山东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帝国主义国家于一九一九年一月召开分赃的“巴黎和会”,中国虽作为战胜国被邀参加,但会议在英、美、法等帝国主义操纵下,公然决议将战败的德国根据一八九八年中德《胶澳租界条约》在我国山东攫取的各种特权,完全让与日本,而北洋政府竟准备在和约上签字。消息传来,举国愤怒。北京学生在五月四日首先罢课,集会游行,反对巴黎和会决议,要求惩办亲日派官僚。北京学生的这次斗争,成为伟大的五四运动的开端。 
〔3〕小幡酉吉抗议排日运动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中国各地爱国群众纷纷开展抵制日货运动。日本驻福州领事馆为破坏这个运动,于十一月十五日派出日本浪人和便衣警察,殴打表演爱国新剧的学生。次日,又打死打伤学生和市民多人,造成引起全国公愤的福州惨案。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反而于十二月五日向中国政府外交部提出“抗议”,硬说“事件责任全在中国”,要求取缔中国人民的反帝爱国运动。小幡酉吉前此曾任日本驻中国的参赞,一九一五年帮助日本公使日置益和袁世凯订立所谓“二十一条”的条约。 
〔4〕《随感录》《新青年》从一九一八年四月第四卷第四号起,发表关于社会和文化的短评,总题为《随感录》。起初各篇都只标明次第数码,没有单独的篇名,从第五十六篇起才在总题之下有各篇的题目。作者在《新青年》发表这种短评,是从一九一八年九月第五卷第三号的《随感录二十五》开始,到一九一九年十一月该刊第六卷第六号的《六十六生命的路》为止,共二十七篇,后全部收在本书中。 
〔5〕这里说的上海《时报》,应为上海《时事新报》,参看本书《随感录四十六》及其注〔3〕。 
〔6〕“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北宋僧人道原《传灯录·蒙山道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南宋岳珂《'木呈'史·记龙眠海会图》又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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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勿“纠正”
汪原放〔2〕君已经成了古人了,他的标点和校正小说,虽然不免小谬误,但大体是有功于作者和读者的。谁料流弊却无穷,一班效颦〔3〕的便随手拉一部书,你也标点,我也标点,你也作序,我也作序,他也校改,这也校改,又不肯好好的做,结果只是糟蹋了书。 
《花月痕》〔4〕本不必当作宝贝书,但有人要标点付印,自然是各随各便。这书最初是木刻的,后有排印本;最后是石印,错字很多,现在通行的多是这一种。至于新标点本,则陶乐勤〔5〕君序云,“本书所取的原本,虽属佳品,可是错误尚多。余虽都加以纠正,然失检之处,势必难免。……”我只有错字很多的石印本,偶然对比了第二十五回中的三四叶,便觉得还是石印本好,因为陶君于石印本的错字多未纠正,而石印本的不错字儿却多纠歪了。 
“钗黛直是个子虚乌有,算不得什么。……” 
这“直是个”就是“简直是一个”之意,而纠正本却改作“真是个”,便和原意很不相同了。 
“秋痕头上包着绉帕……突见痴珠,便含笑低声说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实何苦呢?’“……痴珠笑道,‘往后再商量罢。’……” 
他们俩虽然都沦落,但其时却没有什么大悲哀,所以还都笑。而纠正本却将两个“笑”字都改成“哭”字了。教他们一见就哭,看眼泪似乎太不值钱,况且“含哭”也不成话。 
我因此想到一种要求,就是印书本是美事,但若自己于意义不甚了然时,不可便以为是错的,而奋然“加以纠正”,不如“过而存之”,或者倒是并不错。 
我因此又起了一个疑问,就是有些人攻击译本小说“看不懂”,但他们看中国人自作的旧小说,当真看得懂么?一月二十八日。 
这一篇短文发表之后,曾记得有一回遇见胡适之先生,谈到汪先生的事,知道他很康健。胡先生还以为我那“成了古人”云云,是说他做过许多工作,已足以表见于世的意思。这实在使我“诚惶诚恐”,因为我本意实不如此,直白地说,就是说已经“死掉了”。可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这先前所听到的竟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谣言。现在我在此敬向汪先生谢我的粗疏之罪,并且将旧文的第一句订正,改为:“汪原放君未经成了古人了。”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身热头痛之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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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一月二十八日《晨报副刊》,署名风声。 
〔2〕汪原放(1897—1980)安徽绩溪人。“五四”以后曾标点《红楼梦》,《水浒传》等小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3〕效颦《庄子·天运》:“故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后来把拙劣的模仿叫做效颦。 
〔4〕《花月痕》长篇小说,清末魏秀仁(子安)作,五十二回。内容系描写文士、妓女的故事。 
〔5〕陶乐勤江苏山人。他标点的《花月痕》一九二三年上海梁溪图书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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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俄国歌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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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其实是可以算知道的,然而我偏要这样说,——俄国歌剧团〔2〕何以要离开他的故乡,却以这美妙的艺术到中国来博一点茶水喝。你们还是回去罢! 
我到第一舞台着俄国的歌剧,是四日的夜间,是开演的第二日。 
一入门,便使我发生异样的心情了:中央三十多人,旁边一大群兵,但楼上四五等中还有三百多的看客。有人初到北京的,不久便说:我似乎住在沙漠里了。〔3〕是的,沙漠在这里。 
没有花,没有诗,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艺术,而且没有趣味,而且至于没有好奇心。 
沉重的沙…… 
我是怎么一个怯弱的人呵。这时我想:倘使我是一个歌人,我的声音怕要销沉了罢。 
沙漠在这里。 
然而他们舞蹈了,歌唱了,美妙而且诚实的,而且勇猛的。 
流动而且歌吟的云……兵们拍手了,在接吻的时候。兵们又拍手了,又在接吻的时候。 
非兵们也有几个拍手了,也在接吻的时候,而一个最响,超出于兵们的。 
我是怎么一个褊狭的人呵。这时我想: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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