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鼠》第28章


地向上升起,映出了玻璃窗、圣坛和圣母玛利亚,映出了你、我、一切、一切。当祝祷进行到节骨眼的时候,肥皂泡突然不痛不痒地破碎了:“愿上帝体恤、赦免和宽恕你们的罪过②”那七八个信徒刚刚用他们的“阿门”声刺破这些飞扬起来的气泡,古塞夫斯基便举起了圣饼,用完美的口型使一个在气流中战战兢兢的硕大的肥皂泡继续膨胀,最后用淡红色的舌尖将它送出。气泡缓缓上升,然后降落下来,消失在圣母祭坛前面第“排长凳的附近:“请看上帝的羔羊③”①原文为拉丁文。这是天主教弥撒仪式上请求上帝宽恕的固定祷词。
②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神甫分发圣餐前恳请上帝宽恕的另一段祷词。
③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神甫分发圣餐时常用的提示语。
没等“主啊,你到舍下,我不敢当①”重复完三遍,马尔克便第一个跪倒在圣餐长凳前。我引着古塞夫斯基走下圣坛台阶,来到圣餐长凳前面。
此时,他早已把头向后仰起,那张瘦削的面孔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憔悴,几乎与圣母院白色的水泥天花板保持平行,舌头把两片嘴唇隔开。神甫用分给他的圣饼在他头上匆匆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就在这当口儿他的脸上沁出了汗珠。晶莹闪亮的汗珠在毛孔上再也站不住了。他没有刮过脸,浓密的胡茬儿把汗珠割得四分五裂。干涩无神的眼睛向外凸出。他的脸也许是在黑色坦克服的衬托下才显得如此苍白。尽管舌头上积起了唾液,他也没有向下吞咽。
那件铁质物品是对击毁多辆俄国坦克和那些幼稚的涂鸦的报酬。它不偏不斜地正好垂在最上面那颗纽扣的上方,对眼前的事儿显得无动于衷。古塞夫斯基司铎将圣饼放在约阿希姆?马尔克的舌头上。你这才为了吃下这块薄薄的面饼不得已地做了一次吞咽的动作。
那块金属在这一过程中也做了相应的动作。
①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八章第八节。按天主教传统,在分发圣餐前,教徒们需集体诵读这段引文。
让我们三个人重新相聚,一次又一次举行这件圣事吧!你跪着,我站着——皮肤干燥。你的汗水将毛孔扩大。古塞夫斯基把圣饼放在厚厚的舌苔上。我们三个刚刚和谐地说完同一个词,便有一种装置将你的舌头收了回去,两片嘴唇重新合在一起。你的吞咽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那枚硕大的物体随之颤抖起来。我知道,伟大的马尔克将精神振奋地离开圣母院,他的汗水很快就会蒸发干的。如果说他的面颊后来重又变得湿润,闪闪发光,那是让雨水淋湿的。圣母院的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
古塞夫斯基在干燥的法衣室里说:“他大概会等在门外。咱们是不是把他叫起来,但是”我说:“您不用管了,司铎大人。我会关照他的。”
古塞夫斯基用双手在衣柜里摆弄着薰衣草香袋:“他该不会干出什么蠢事吧?”
他穿着法衣站在那里,我也没有过去帮他脱:“司铎大人,您最好还是别操这份心了。”当身穿军服的马尔克湿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对他说:“喂,傻瓜,你还呆在这儿干吗?我看,你还是去霍赫施特里斯①找找前线调配处吧。想点什么理由,解释一下超假的原因。我可不想管这份闲事。”
①设在朗富尔区的军营。
说完这番话之后,我本该马上离开,可是我并没有走,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分离不在雨天嘛。于是,我又试着好言相劝:“他们不会处罚你的。
你可以说,你姨妈或母亲出了点什么事。”
我每一次停顿,马尔克总是点点头。他时而咧开嘴巴干笑一声,时而谈兴大发:“昨天和图拉玩得真痛快。我可真没想到,她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说句实话,是因为她,我才不想再走的。再说,我已经尽过自己的义务了,你说是吗?我准备提交一份申请。
他们尽管把我发配到大博什波尔①当教官好了。那帮人恐怕又开始嚼舌头了。我倒不是害怕,只不过有些厌烦了,懂吗?”
①大博什波尔,波兰小镇,靠近战前的德波边界。
我可没有听信这一套,紧紧缠住他不放:“哦,原来是为了图拉。可是,那天车上的小妞并不是她!她在开往奥利瓦区的二路电车上,而不是五路。
这儿的人都知道。你害怕了吧——这我能理解。”
他坚持说自己和她于过那件事儿:“和图拉的事你就相信好了。我还上她家去过呢,就在埃尔森大街。她母亲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不过,我可不想再去了,这是真的。也许我真是害怕了。在望弥撒之前,我的确有点儿空虚,现在已经好多了。”
“记住,你并不信上帝。”
“这与此事毫无关系。”
“那好吧,当初你游到那边去了,现在你该怎么办呢?”
“也许可以去找施丢特贝克和他那帮家伙。你不是认识他们吗?”
“别提他们了,亲爱的,我和这帮人早就断了联系,以免招惹是非。既然你和图拉那么有缘分,还去过她家,倒不如向她讨教一番”“你要知道,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在东街露面了。要是他们还没有去过那儿,那也绝不会再拖多久的。说真的,我能不能在你们家的地窖里躲躲?就呆几天。”
我当时不想多管闲事:“你还是另外找个藏身之地吧。你们家在乡下不是有亲戚吗?图拉家也不错,她舅舅有个木匠棚再不,就到沉船上去。”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沉思。事情就这么一锤定音了,尽管马尔克还说:“在这种鬼天气吗?”我费了不少口舌,把恶劣的天气也作为一条理由,执拗地拒绝陪他到沉船上去。
但是,当时的情势却迫使我非和他同行不可:分离不在雨天嘛。
我们花了一个小时,从新苏格兰区跑到舍尔米尔区,然后又跑回来,沿着波萨多夫斯基路向南。路边有一些广告柱,贴着许多号召人们勤俭节约的招贴。我们至少在两个广告柱的背风处猫了一会儿,接着又继续跑。从市立妇科医院大门向西望去,我们看到了一番熟悉的景象:在铁路路基和果实累累的栗子树后面,康拉迪完全中学的山墙和穹形屋顶显得坚不可摧。但是,他对此视若无睹;也许,他正盯着别的什么。后来,我们俩在帝国殖民地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呆了半个钟头,三四个小学生也呆在那个哗啦哗啦直响的铁皮屋顶下面。那几个小家伙有的在互练拳击,有的在长凳上挤来挤去。马尔克把背转向他们,这也无济于事。两个男孩捧着打开的练习本走了过来,他们说的是侉味十足的但泽方言。我问道:“你们没课吗?”
“九点才上课呢,去不去随我们的便。”
“拿过来吧!喂,快点!”
马尔克分别在两个本子最后一页的左上角写下了他的姓名和军衔。那两个男孩并不满足,还要他精确地写出击毁了多少辆坦克马尔克只得依从他们,像填写邮局汇款单那样先写上数字,再写上字母。他后来还用我的钢笔又为另外两个男孩签了名。我刚要从他手里拿过笔来,一个男孩又发问了:“您是在哪儿干掉那些坦克的?是在别尔哥罗德①还是在日托米尔②?”
①别尔哥罗德,苏联城市。1943年7月,德军向驻扎在库尔斯克的苏军发动进攻,史称“库尔斯克战役”。
②日托米尔,苏联城市。1943年年底,德苏双方曾在该城激战。
马尔克本该点点头,就算完事了。可是,他却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不,小家伙,大多数是在科韦耳、勃罗得和布列查尼①一带。四月,我们在布查茨②追上了第一坦克军团。”
①均为苏联乌克兰西部城镇。“库尔斯克战役”期间曾在这些地方激战。
②布查茨,地名,以前隶属波兰塔诺波尔省,战后划归苏联。
我不得不再次拧下笔帽。这几个男孩想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吹起口哨把另外两个学生从雨中唤进了小小的候车室。有一个男孩一直默默地弯着腰,用自己的后背作写字台。
这会儿他想直直腰,把自己的本子也递了过来,可是大伙儿都不答应:总得有人顶着嘛。
马尔克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字迹——闪光的汗珠又从毛孔里渗了出来——写下科韦耳、勃罗得、布列查尼、切尔卡塞①、布查茨等地名。这些脸上油光光的男孩又开始提问:“您去过克里沃伊罗格②吗?”每个人都张着嘴巴,嘴里的牙齿残缺不全。他们的眼睛像祖父,他们的耳朵则像母亲家的人。每张脸上都有一对鼻孔:“你们现在驻扎在什么地方?”
①切尔卡塞,苏联第聂伯河下游城市。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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