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者》第26章


“扣我的证件会有后果的。”酒精开始发挥了很大的功效,他壮起胆继续表演。
三个人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好吧,你出来吧。给我小心,别再踩出新脚印。”一人说道,把绳子拉起来。
其中瘦子还在盯着董丹名片上的头衔:自由撰稿记者。
董丹没有动作。
“先把我的身份证还我,否则我就待在这儿……”
他们又很快地商量了一会儿,答应了他。他得踩着自己原来的步子退回到绳栏边,踮着脚,好让每一个步子正好落进反方向的脚印里。这样倒退着走,看来既狼狈又怪异。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步子原来大脚趾撇向外,脚后跟靠得很近,像卓别林的步子,也像鸭子。原来自已一直走的是鸭步,这个发现让他很沮丧。在往餐厅走的路上,他尽量把自己的两只脚掰直。
老十没有离去,这真让他大喜过望。她正在跟餐厅的老板聊天,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穿西装,操着四川口音的农民。董丹坐了下来,不知如何告诉她,他不但没提到款,而且他连身上最后的一百块也拿出来给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头去止哭了。他把杯子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咂嘴发出很大的声响,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餐厅老板转过来望着他笑了笑。然后走开了。
“真不错!”董丹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老板转过身来望着他。
“你这儿的菜做得真好,快赶上国宴了。”
董丹说。
“您被邀请去吃过国宴?”老板问道。
董丹看见老十的眼睛朝他闪闪发光。
“我们记者多可怜,别人在吃,我们还得工作。”
“原来先生是个大记者呀!”
“专业记者!”老十在一旁补充。
董丹把自己的名片给了老板一张。他的身上永远带着一大沓的名片。有的时候,它们比现金还好用。
“蓬荜生辉呀!”老板读完卡片后朝董丹伸出手掌。
董丹说他这家餐厅需要宣传炒作。确实需要啊,老板承认。这年头宣传炒作就是一切。一点都没错,老板附和,他们一直没有跟媒体打过交道。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董丹问道。“酒好不怕巷子深”?好像有这句话。这是四川的名言哟,老十提醒他们,语气十分骄傲。是吧?董丹问道。不信打赌,老十说:只有四川才有那些古老的酒窖,还有又深又长的巷子。反正那是句老话,董丹说,太老了,老得都算不得美德了。记者先生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都得靠媒体。是不是能有这个面子,让记者先生报导一下这里的菜呢?
董丹也搞不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已经喝起了四川的百年陈酿。老板特别开了一瓶招待他。今天这一顿饭也算是店里请客。老板请董丹务必把他刚刚对他们菜的称赞写下来,登在报纸上。那当然,这些菜本来就应该得到赞赏,还不止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呢。记者先生,您随时有空来小店用餐,只要老板活着,吃饭都免费。
董丹走出餐厅的时候已经踉踉跄跄。他左手握着小梅的手,右手握着百年老酒。狂风渐渐缓和了一些,餐厅经理一直把他们送到街上。董丹注意到,老板穿的黑西装在肘部有个破洞。他们上了出租车,老板替他们关上车门后仍在向他们鞠躬作揖。他那条皱巴巴的廉价领带不经意滑了出来,在风沙中飞扬。他的人生现在全指望董丹的承诺,要为他的馆子和他们的菜写篇文章。他们的菜和董丹吃惯了的酒宴相比,只能算是粗菜淡饭,毫无新意。董丹闭起了眼睛,老板闪动希望的双眼,和他那破西装、旧领带下卑躬屈膝的身影,令董丹胃里一阵翻搅。
为什么当一个人垂死抱着希望的时候,看起来是这样可怜兮兮?每当你告诉别人你是记者的时候,他们的心里立刻燃起各种希望。其实做什么工作,董丹并不在乎。他可以去开出租车,可以摆小吃摊,可以去扫大街,甚至去混黑道。可是现在他明白,他绝对不做的,就是做某人的希望。餐厅老板的希望,依偎在他身边年轻貌美的脚底按摩师的希望。此时她正用她的一双唇在他的手指、臂膀上按摩,问他是不是可以快点把她姐姐的故事写出来。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去找老十了。她把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她孤注一掷的希望。
“你知道吗?我狗屁都不会写。”他骄傲地说道。
即使在黑暗中,他都能够看见对方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她松开他的手。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他的嘴角扯起了灿烂的微笑,露出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酒还真是个好东西,它让他变得诚实,同时还能勇敢面对诚实的后果。
“我从来没上过大学,中学只读了一半。当兵的时候,我也不是个好军人。”
她继续盯着他瞧,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每写完一篇文章,字典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因为我有太多的字要查。还因为我翻页的时候老在手指头上抹口水,有时候手指头沾了太多口水。”他很高兴看到她的梦完全碎了。
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喝醉了真好玩。”
“我没醉。”
“算了吧,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疯子也从来不承认自己疯。”她朝他身上靠得更紧了。虽然两人之间隔着层层衣物,他的身体仍能清楚感觉到她玲珑有致的线条。
第二天早晨,他在小梅身边醒来,情绪无比低迷。他怕自己会熬不过对老十的渴求,因为他已经决定,永远不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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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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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正在等他。这是一个四周全是高大住宅楼的公园。大老远他就看见她在来回踱步,忙着讲手机,一边跟电话那端的人打着手势激烈地争辩。等他走近了些,他看见她镶着珠珠的袖子挥得虎虎生风。她告诉正在听她电话的人先别挂断,然后转拨到另一条线。她问这人能否在二十分钟里头做出决定。她说就照原稿刊登,不可以做任何的修改或删节,这已经是最温和的版本了。如果还要再温和一些,这篇东西还有什么刊登的意义,登不登都行,随便,但她二十分钟内必须知道回音。她轻轻做了个手势叫董丹别打断她。她又将电话转回第一个在线的人,却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她气得龇牙咧嘴,说是那家报社的社长凑巧看到了董丹即将被刊出的那篇文章,当下喊停,希望部分内容能够删去。
“所以我又找了另一家报纸。”
她拨了一个号码开始等候。对方终于接了电话。她说她或许可以要求作者考虑将文章中部分遣词用句稍作更改,但是文章中所提到的人名和地名不可以动。毫无预警的,她将手机交给了董丹。
“你跟他说,这是一篇实地查访,不是小说。”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董丹不懂“实地查访”是什么意思。他记下了这个字眼,模仿高兴一分不差地重述了一遍。
“您是董丹?”
“是我。”
“我是王主编。”
“很荣幸能跟您说话,王主编。您还好吧?”董丹道。他感觉高兴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我非常喜欢您的这篇东西。”
“您这么说,真是太客气……
“不过我们社长对您文章中有些部分不太满意。”
“是嘛……”董丹朝正在盯着他的高兴望去。
“如果这次您坚持不修改您的大作,我完全理解,望以后还能看到您的作品,这次不是我们关系的结束,而只是开始……”
突然他的声音被高兴凑到电话机大喊的声音盖过:“你甭想让他妥协!他这个人是有原则的!”
编辑不理会高兴,继续跟董丹的谈话。
“很遗憾这一次我们没能合作,我们很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再看到您更多的杰出作品。再见。”
“再见。多谢……”董丹道。
编辑早已经挂了电话。
“搞定了?”高兴拿回她的手机。
董丹看看她。他说他很遗憾这一次不能合作。
“什么?”高兴尖叫起来,“他不打算今晚上你的文章?”
“恐怕不会了。”董丹道。
“那你还跟他说谢谢?你谢谢他取消了你的文章?”她转身就丢下董丹走开,走了几步之后又折回来,因为突然才想起她的车还停在这儿。“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把你甩了?你怎么可以让我为了登这篇文章花的精神、时间、口舌就这样白白浪费?只要他过去答应过,就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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