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者》第40章


“是你呀!”民工领袖满脸微笑站了起来,“大记者。”
“怎么样?”董丹问。他身上穿着皮夹克,让他觉得很别扭。
“凑合。”民工领袖伸手进口袋里掏香烟。
董丹比了个手势表示他不抽烟。
“我看见你们现在伙食不错。”董丹嗅了嗅,笑了起来。
“老板前天送来一卡车的羊肉,还有一些钱。”
“拖欠你们的工钱,他都付了?”
“没有全付清,先付了两个月的工资。可是他说只要我们完成整个工程,他立刻会把其余的付给我们。”
老板送来羊肉和两个月的工资表示抱歉,希望大伙儿原谅他。他没有准时付他们钱是因为他在财务上出了点小小的麻烦,银行把他的贷款给取消了。当他听到这些民工没钱寄回家给老娘、媳妇儿、孩子时,他心痛不已。他答应一定会尽全力解决现在的财务困难,只要他们能原谅他,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没有他们的体谅,他只好宣布破产,这样一来,他就永远没办法付他们工钱了。这些工人们如果要自救,唯一的方法就是完成这个工程。等到他把房子卖出去,就会有钱来付他们了。待会儿傍晚会有一顿烧羊肉和红薯烧酒的会餐,象征雇主与员工的同心协力。
“他说的你相信?”董丹问道。
“没别的办法。”民工领袖说道。
董丹从口袋里拍出那一本《消费者周刊》,对方吃力地慢慢读着。
“他的口气好像他是世界最有钱的人,他说要在北京专为低收入户盖十个小区。”董丹说。“现在他正邀了周刊的总编在吃中饭,光这顿饭就值你们两年工钱。”
原本在赌钱的那些工人开始纷纷交头接耳问发生了什么事。董丹把报纸拿给他们传阅。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民工领袖问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那家餐厅。”董丹说,“当面问他哪个是真的:报纸上说的,还是他告诉你们的?”
“我们都去?”有一个民工问。
“那不成暴动了?警察会把我们关起来的。”
住在别的地方的民工这时也来了。他们把窗子、门口都堵得满满的。
“如果没超过二十个人示威,警察不会管的。”董丹说,“你就挑二十个人做代表。”
“我可不做什么代表。”一个中年民工说着,朝后退了—步。
“你们谁想做代表?”民工领袖问大家。
没人回答。
“别看我,我不是代表。”一个年轻民工说。
“我们跑去老板一定很生气,干脆就不付钱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民工说。
“如果他说是我们撕毁协议,不给钱了,那怎么办?”
“那就找一个律师,上法院解决。”董丹说。
“找律师?那得花多少钱啊?”
“多了去了。”其中一个人说,“我有个亲戚就是打官司打穷了。”
“你们要找律师可别把我算进去,我连孩子的学费都缴不出来!”
“让别人把老板送上法院。我的钱还要留着当回家的旅费。”
“如果我们不得罪老板,还是有机会把钱要回来的,对不对?”民工领袖问董丹。
“我可不这么乐观。”董丹说。
“就是说怎么着钱都要不回来了?”
“你们不去闹就难了。”
“我们不想闹。”
“为什么不闹?那是你们自己的钱啊!妈的!”董丹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他会变得这么愤怒。
“出了事你负责吗?”民工领袖问。
“能出什么事?”董丹瞪着他。
“谁知道?”他说,“什么事都可能出。如果老板被我们的抗议惹火了,他可以去雇新的人来,事情如果变成那样,你能够负责吗?”
“为什么要我负责?”董丹指着自己问道,“我是在为你们擦屁股!我要负什么责任?”
“喂,我们去跟老板闹,对你有什么好处?”另外一个工人问道。接着他向其他人喊话:“一个陌生人跑来帮我们,他会没好处?”
“你瞧他穿的这一身:真皮和毛料!”一个工人用他长了茧的手指在董丹的皮夹克上摸来摸去。
“手拿开!”董丹说,“你们无药可救,一锅红烧羊肉就把你们给打发了!你们就继续让他吸你们的血,榨你们的骨头,把你们的骨髓都吸干,只剩下一个臭皮囊!”
有个家伙推了他一把。董丹站不稳朝前一倾,两只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又被一只伸出来的脚给绊倒。接着是一阵笑声。
坐在出租车上,董丹试着回想他最后是怎么出了那满是红烧羊肉膻味的建筑物。他被那些民工给气坏了,在没有扶手的阶梯上摔了一跤,差点一路滚了下去。他记得到了中庭时听见民工领袖在背后喊他,说他很抱歉。他知道董丹是出自好意。他戴着工地安全帽,从窗子伸出头来,对着董丹愤怒的背影,大声喊着“谢谢”。他说他很感谢董丹专程来协助他们。
董丹拨高兴手机时手还在抖。他企图控制住自己气愤的声音,简单地向她交代发生了什么事。
“你被轰出来了?”高兴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是早讲过。中国腐败的根源就是农民吗?”
“拉倒吧。”董丹说。
“现在不能跟你讲话。我刚在吃饭的时候访问了那个王八蛋,现在我得回包厢。你到了就直接进来,还赶得上吃最后几道菜。”
然后她告诉他,包厢的名字叫做“牡丹亭”。
十分钟后董丹到了饭店,被领进牡丹亭。吴总抬起眼朝董丹挥挥手,可是嘴里头仍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他的,像是一个宽容的主人在向迟到的客人招呼。
“我的目标是把房价压在三千一平米以下。如果你建的房子都只是为那些月薪上万的人,你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建筑家。”
“这您刚刚都说过了,吴总。”
“说过了吗?”
“已经说了三次了。”高兴回应道。
吴总大笑起来:“好话多说几遍没关系,对吧?”
“可是你重复的都是谎言。”高兴不客气地回他一句。
吴总没有理会,反而转向董丹,仿佛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喘口气,对董丹正式地问好:“嗨,哥们儿,坐我旁边来!服务员!再给我的客人拿个酒杯,还有菜单,我还要再点几道菜。”
高兴在桌子底下踢了董丹一脚:现在该你董丹出击了。董丹注视着正在为他斟酒、为他夹了满满一盘子菜的吴总,他看起来像是真为见到老朋友而喜出望外。
“你今天看起来很帅呀,哥儿们。”吴总说。他举起酒杯向董丹敬酒,然后就一口先干为敬。他朝董丹亮亮杯底,满脸堆着笑。
董丹发现自己竟然也对着吴总微笑起来,虽然并非他的本意。接着他看到了那一只巨大的翡翠戒指,他想不去看它都不行。他情不自禁地看到一个画面:一只肥胖、戴着浓痰色泽的翠戒的手指,拨弄着某个女孩的粉红嘴唇,那女孩可能就是老十的姐姐。他想着这画面,愤怒随之升温。
“王小姐有没有让你看我送你的礼物?”吴总问道。
董丹从他的跑神状态回到现实。
“我叫她带你去看我答应给你的礼物啊。”他说着,一抹似乎是两人狼狈为奸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
那意思是,他真的要送董丹一套公寓啰?跟董丹在工厂顶楼屋比起来,一套公寓简直就是皇宫,即使它墙上裂缝,地上豁口。可他能信任吴总吗?当然不能。这家伙多少次也曾经这样对他的工人做过承诺?凭他那股真诚样,他甚至可以承诺你一个共产主义的完美世界。
“礼物?这么好啊?”高兴边说边瞪着董丹,“恭喜呀!”好啊,你已经收下一套公寓没有告诉我!怪不得你不愿意跟他当面对质。
董丹把脸转开,只用三分之一的侧脸面对她。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的腮帮子一阵抽搐,对方看得出那一脚踢得真疼。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礼物?”她边问边对吴总摆出一个迷人但不友善的微笑。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吴总说。
“董丹和我之间从来没有秘密。”高兴说,转向董丹。“对吧,董丹?”
李总编明显有些坐立不安。他看了看手表。
“失陪了。”李总编站起身,把椅子往后一推。“我三点钟还有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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