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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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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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克拉何马下了最后几阵小雨。这雨没渗透干裂的土地,却催起了玉米,还使
大路两旁到处长出了野草,一片绿色掩盖了灰色的和深红色的原野。五月底边,春
天那棉絮般的浮云消失了,太阳整天直逼着正在成长的玉米,稚嫩的玉米叶一片片
垂下来,边缘的棕色逐渐扩展到秆儿上。野草不再蔓延,枯姜得向根部缩回去了。
地面结了薄薄一层硬壳,红色的原野成了淡红色,灰色的原野成了白色。大路上,
干结的土块化作灰尘,汽车后面卷起一股股尘雾,很久才落下来。
过了六月半,天上涌起大块乌云。人们抬头望着,用鼻子闻,用吮湿的手指辨
风势。乌云洒下了几滴雨,就匆匆地转到别处去了。风又吹着干枯的玉米,还一阵
紧似一阵。大路上又尘土飞扬,而后的玉米地里卷起一股股灰色的烟雾。夜间,凤
贴着地面跑得更快,它挖松了玉米根四周的泥土,玉米秆一根根横倒在地上,标志
着风向。
黎明来到了,太阳出现在灰蒙蒙的天空里,是个脖陇的红球,射出微弱的光,
跟黄昏似的。一到夜晚就一团漆黑,星光透不过风沙,屋里的灯光也透不出窗户。
家家关门闭户,门窗的缝隙全用布塞起来,可是看不见的灰尘照样往里钻,落在桌
椅上碗碟上。
一天半夜,风停了。第二天一整天,雾一般的尘土从天空筛下来,到第三天还
在往下筛。尘土落在王米上,篱笆的柱子顶上,电线上,也盖在屋顶上,野草和树
木上,地面象铺了一床平服的毯子。
人们从家里出来,闻到那热辣辣的空气都掩住了鼻子。男人站在自家的篱笆边,
默默地看着受灾的玉米。女人悄悄地打量男人的脸色,看他们这一回会不会泄气:
只要还有一股劲头,玉米没收成也不要紧。孩子们站在父母旁边,漫不经心地用光
脚趾在尘上上画着,却暗自留心大人们会不会泄气。
过了一会儿,男人脸上那迷偶的神情不见了,变得倔犟、愤怒和不服气。女人
们放心了,知道男人们还没泄气。她们问:怎么办?男人们说: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要紧,女人们和孩子们都深深知道,只要家里的男人健在,他们就
不会有忍受不住的灾难。往后的那些天里,太阳又炽烈地照射着尘土覆盖的土地。
男人们坐在家门口,手里拿着根柴草,要不弄块小石子,默默地在那里想着,盘算
着。
愤怒的葡萄二


、一辆卡车停在一家饮食店门前。一个人横穿公路,走到卡车眼前,朝挡风玻
璃上“不载客”的字条看了一眼。他打算继续往前走,可是终于在靠饮食店一边的
踏板上坐下来。他是个高个儿,年纪不满三十:深褐色的眼睛,颧骨又高又宽,两
道深深的面纹在嘴边弯成弧形,长一副暴牙,又闭着嘴,上嘴唇伸得老长;一双手
十分结实,手指粗大,指甲象蛤蜊壳,虎口和拿心长满了老茧:穿一身廉价的新衣,
灰粗布衣裤,蓝条纹布衬衫。灰色的鸭舌帽的帽舌还是挺挺的,脚上穿一双军用式
新皮鞋、他坐在踏板上,脱下帽子抹了抹脸又重新戴上,这么一折腾,帽舌就走样
了。他俯身解开鞋带,然后掏出一袋烟草一叠卷烟纸,搓好烟卷,把烟点上。
卡车司机嚼着橡皮糖从饮食店出来。这人隔着车窗问:“能带我一段吗,师傅?”
司机回头往饮食店那边膘了一眼,说:“你没看见挡风玻璃上贴着的条子吗?”
“看见了。尽管杂种阔佬叫贴上了条子,有时候碰上好心人,还是肯帮忙的。”司
机很想做个好心人。他又往饮食店那边瞟了一眼,说:“蹲在踏板上,到前面拐了
弯再说。”白搭车的抓住车门把往下一蹲,藏起身子。卡车开动了,公路在他脚下
飞诀地往后退去。拐了弯又开过一段路,卡车慢下来。他站直了,扭开车门,溜到
座位上。司机转过头,从他那顶新帽子起,直打量到他那双新鞋上。那人舒适地靠
在座位上,拿帽子揩着脸上的汗水。“谢谢你,伙计,我跑累了。”他说。
“新鞋呀,”司机带点儿嘲讽的口气。“大热天,你不该穿新皮鞋走路。”一
没有别的鞋,只好穿这双。”“出远门么?”“嗯!要不是两只脚累了,我原想走
的。”“去找活儿?”司机好象在盘问。
“不,我老爹有不大的一块地,是个佃农。我们在那里耽了很久了。”司机向
公路两旁的田野望望,地里的玉米全横倒在地上,上面堆积着尘土。他仿佛自言自
语他说:“是个佃农,没给风沙赶跑,也没给拖拉机撵走吗?”“近来我没得到音
信。”“很久了吧?”司机说。“佃农越来越混不下去了,一台拖拉机就能撵走十
家。如今到处是拖拉机。你家老大爷是怎么对付的呢?”“嗯。我近来没得到音信。
我从不与信,我老爹也从不写信。”他赶紧补一句:“不过只要肯写,我们俩都能
写。”“一向有工作吧?”又是盘问的口气。
“有是有的。”“我也这么想。我注意你的手了,准拿过尖锄、斧子、大糙什
么的,你手上写得明明白白小我爱留神这些小事,自得其乐。”“可要了解些别的
事儿?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不用猜。”“别发火。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全都能
告诉你。我没有要隐瞒的事。我叫约德,汤姆?约德。父亲是老汤姆?约德。”
“别发火。我是无意的。”“我也是无意的,”约德说。“我只求人家不起疑心就
行了。”他就此打住。
司机嚼着橡皮糖,等到空气缓和了才说:“没当过司机的不知道开车的苦。老
板不让我们给人搭车。我们只好顾自开了车走,除非象我对你这样,冒着丢掉饭碗
的危险。”约德说:“我明白。”又沉默了。
司机找话说:“开车这事看来容易,无非坐定在这儿,坐那么八个、十个或者
十四个钟头。可是路上实在闷人。总得干点什么玩意儿。有的唱唱歌,有的吹口哨。
少数几个带瓶酒,可是这种人干不长。”他得意他说:“我非等路程完了决不喝酒。”
“当真?”约德问。
“真的。人总得求上进。我打算上函授学校。等学好了,就不用开汽车,那时
候,我要叫别人给我开车了。”约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来,带点嘲弄他
说:“你当然是一滴不肯喝的罗?”“发誓不喝。谁想用功,就不能老喝酒。”约
德就着酒瓶喝了几口。威士忌似乎提起了他的兴致,他卷了支烟点上,望着窗外暗
自发笑,“费老大劲儿才打定主意呢,朋友。”“这是什么意思?”司机没转过头
来。
“你心里有数。刚上车你就把我打量了一番。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对不对?”
“就算是。可与我无干,我只管我自己。”“不瞒你说,我在麦卡勒斯特坐过四年
牢。这些衣裳是出来的时候发的。
让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到我老爹那儿去,省得为了找活干,还要跟人家撒谎。”
“这不关我事。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你是个好人。瞧,看见前面那条路了吗?”
“看见了。”“我就在那儿下车。你准想知道我为什么坐牢,不会叫你失望的。”
卡车在公路跟一条黄土路相交的地方停下。约德下了车;走到司机台的窗口,说:
“杀人犯,我杀了个人,判了七年。因为守规矩,坐了四年就释放了。”“我没跟
你打听这事儿。我只管我自己。”“沿路站头上你不妨把这事儿告诉人家,”约德
笑眯眯他说,“再会,朋友。谢谢你让我搭了一段车。”他转身走上那条黄土路。
司机看着他的背影喊:“祝你走运!”约德挥挥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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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三

水泥公路旁边是一片枯革。燕麦、狗尾草和翘摇的种子都已经成熟。它们有的
长着针长着棘,等待动物经过,把它们带走:有的长着凭借风力飞向远方的降落伞。
看来一切都是被动的,但是它们都有自己的活动的装备,都有原始的动力。
各种昆虫在枯草下面活动。一只乌龟在吃力地爬着,驼着隆起的甲壳,后边留
一条它踩过的痕迹。它那又硬又尖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一堵水
泥墙挡住了去路,那是公路的路坎,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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