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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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妮奇娜理会了他的眼神,故意夸耀说:
“咱们家的媳妇儿,个个都打扮得象军官太太一样漂亮!管叫城里的女人都甘拜下风!”
“妈妈,您怎么能这样说话!”达丽亚打断她的话。“我们哪儿敢比城里人呀!喏,我的耳环都断啦,再说根本就是不值钱的便宜货!”她伤感地说。
葛利高里把一只手放在妻子的宽厚、干惯活儿的脊背上,头一次这样想:“是个漂亮娘儿们,叫人眼馋……我不在家,她是怎么熬的呀?大概,很有些哥萨克打她主意,她自己,说不定也打过别的男人的主意吧?她要成了个浪荡的出征军人的活寡妇,那可怎么好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刺得他的心抖了一下,顿时变得索然寡味。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妻子那散发着黄瓜子油膏香味的、容光焕发的红艳的脸。娜塔莉亚被他这种注视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满脸绯红,——她竭力克服自己的窘态,低语说:
“你干么这样看我呀?想坏了吧,是吗?”
“嗯,那还用说呀!”
葛利高里驱散了这些无聊的思绪,但是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一种对妻子的模糊的、敌对的邪念。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呼哧呼哧地喘着,走进门来。朝着圣像祷告了一番,哑着嗓子喊:
“喏,再向你们问一次好!”
“上帝保佑,老头子……冻坏了吧?我们正等着你哩:汤是热的,刚从火上端下来的,”伊莉妮奇娜马上忙活起来,勺子叮当乱响。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解着脖子上的红头巾,不停地跺着冻得硬邦邦的、缝着皮底的毡靴子。他脱下皮袄,捋掉连鬓胡子和胡髭上的冰琉璃,然后坐到葛利高里身边,说:“真冻坏啦,可是到了村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过来……把安纽特卡的小猪轧死啦……”
“把谁的小猪轧死啦?”达丽亚兴致勃勃地问,也顾不上切她手里的大白面包啦。
“奥泽罗娃家的。这个骚货,跑出来,就破口大骂,没完没了!骂我是骗子、小偷,偷了谁家的耙。什么耙呀?鬼他妈的知道,她胡诌了些什么!”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详细地数叨着安纽特卡送他的那些外号,——只有一桩事他没有说,就是骂他年轻时候跟男人出征去的、守活寡的女人鬼混的事儿。葛利高里苦笑了一下,坐到桌边去。而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想在儿子面前表白一下,激动地结束说:
“骂得那么难听,简直不堪入耳!我本想转回去,狠狠抽她一顿鞭子,可是有葛利高里正在那里,有他在场,就有点不方便了。”
彼得罗开了门,杜妮亚什卡用小皮带牵进来一头白额头的小红牛犊。
“到谢肉节的时候咱们就能吃奶油饼啦!”彼得罗用脚踢着小牛犊,快活地叫道。
吃过饭以后,葛利高里解开口袋,开始给家人分礼物。“这是给你的,妈妈……”他递给她一条毛披肩。伊莉妮奇娜皱着眉头,象年轻人一样红着脸,接过了礼物。她披在肩上,对着镜子忙活起来,又是扭身子,又是耸肩膀,简直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气疯了,骂道:
“老妖婆,还要照镜子哪!呸!……”
“这是给你的,爸爸……”葛利高里快口说,把一顶帽盖高翘的、镶着火红帽箍的新哥萨克制帽翻来转去地给大家看。“噢,基督保佑!……我正缺一顶新制帽。今年一年,铺子里就没有制帽卖……如果还戴着夏天戴的那顶破帽子……戴破帽子上教堂简直太寒酸啦。这顶旧帽子早就该给稻草人戴啦,可是我还是戴着它……”他恼恨地牢骚说,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过来,把儿子的礼物给抢走。
他本想到镜子前头去试试帽子,但是伊莉妮奇娜的眼睛在死盯着他。老头子避开她的目光,急忙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火壶走去。他把制帽歪戴在头上,对着火壶试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老东西?”伊莉妮奇娜报复说。但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赖皮赖脸地说道:
“主啊!哼,你这个胡涂娘儿们!要知道这是火壶,不是镜子啊!这可就不一样啦!”
葛利高里送给妻子一块作裙子的呢料;送给孩子们每人一俄磅蜜糖饼干;达丽亚一副镶小宝石的银耳环;杜妮亚什卡一块上衣料子;送给彼得罗一盒香烟和一俄磅烟草。在女人们嘁嘁喳喳议论和欣赏礼物的时候,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象“黑桃皇帝”似的在厨房里瘸来瘸去,甚至还挺起了胸膛说道:
“瞧禁卫军哥萨克团的英俊哥萨克!得过奖!在皇帝陛下阅兵大典中名列第一!得过马鞍子和全副军用装备!噢,你哟!……”
彼得罗咬着麦色的胡子,在欣赏父亲的怪相,葛利高里在笑。爷儿仨抽起烟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担心地往窗外头看了看,说道:
“趁着亲戚和邻居还没有来的时候……快把你们那儿在干些什么讲给彼得罗听听。”
葛利高里挥了一下手,说:
“在厮杀哪。”
“眼下布尔什维克攻到哪儿啦?”彼得罗使自己坐舒服些,问道。
“从季霍列茨克、塔甘罗格和沃罗涅什三个方面攻来。”“好,那么你们的革命军事委员会打算怎么办?为什么把布尔什维克放进咱们的土地上来?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回来以后,说这说那,但是我不相信他们的话。那里的情况似乎不象他们说的……”
“革命军事委员会——软弱无力。哥萨克们都在往家里跑。”
“那么说,就是为了这个,革命军事委员会才向苏维埃靠拢的了?”
“当然啦,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彼得罗沉默了一会儿;吸着烟,重又直■了弟弟一眼,问道:
“你拥护哪方面呀?”
“我拥护苏维埃政权。”
“糊涂虫!”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象火药一样爆炸了。“彼得罗,你也好好劝劝他嘛!”
彼得罗笑了笑,拍了拍葛利高里的肩膀。
“咱们家出了这么个急性子的家伙——象匹桀骜不驯的野马。爸爸,怎么能劝服他呢?”
“我根本用不着劝说!”葛利高里发起火来。“我又不是瞎子……咱们村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们都怎么说?”
“咱们村这些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有什么用!难道你还不知道那个蠢货赫里斯坦吗?他能懂个什么?老百姓全都给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真是倒了大霉了!”彼得罗咬起小胡子来。“眼看春天到啦,——还都拿不定主意……咱们在前线也曾扮演过布尔什维克,可是现在不能再糊涂啦。‘别人的我们什么都不希罕——我们的你们也别抢。’——这就是哥萨克应该对那些蛮不讲理地向我们这儿钻的人说的话。可是你们在卡缅斯克干的事儿却很不光彩。跟布尔什维克攀亲,——人家就建立自己的秩序啦。”
“葛利什卡,你想想看。你并不糊涂。你应该明白,哥萨克——过去是哥萨克,将来仍然是哥萨克。不能让臭俄罗斯人来统治咱们。你可知道,如今那些外来户怎样说吗?把所有的土地按人口平分。这怎么样?”
“那些很早就居住在顿河地区的外来户咱们应该分给他们土地。”
“给他们鸡巴!叫他们咬吧!……”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做了个轻蔑的手势,把指甲很长的大拇指从食指与中指间伸出来,摇晃着,在葛利高里的鹰钩鼻子前面比划了半天。
台阶上响起了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冻硬了的门限吱吱咯咯地叫起来。阿尼库什卡、赫里斯托尼亚和戴着一顶高得出奇的兔皮帽子的托米林·伊万涌了进来。
“好啊,当差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请客吧!”赫里斯托尼亚哇啦哇啦地叫道。
正在暖和的炉炕边打盹儿的小牛犊被他的叫声吓得哞哞地叫起来。牛犊打着滑,用自己还颤抖的腿站了起来,用玛■般的圆眼睛盯着涌进来的人,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在地板上撒了细细的一道儿尿。杜妮亚什卡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脊背,中止了它的小便;擦掉尿以后,在它身下放了个破铁锅。
“大嗓门鬼,把小牛给吓坏啦!”伊莉妮奇娜生气地说。葛利高里跟哥萨克们握过手,请他们坐下。不久又来了一些村子这头的哥萨克。他们一面说话,一面抽烟,抽得屋子里烟雾弥漫,灯光都暗了,呛得小牛犊直咳嗽。
“叫你们回家去都发热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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