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9章


一句话,就能奇迹般地让人们对打起来。就是因为他,那一对姓芮内的孪生兄弟两年前为一把小摺刀吵翻了,从此以后两人没说过一句话。那回吕伯威 尔邦与罗伯特加尔韦哈尔大打出手,他在场;他也列席了他来到镇上后这件事引起的一系列殴斗。他到处嗅嗅,每一个人的隐私他都一清二楚。一天二十四小 时,只要没在睡觉他就要管闲事。可是说来奇怪,尽管如此,咖啡馆之所以生意兴隆,还全亏小罗锅。只要他在场,气氛就活跃了。当他走进房间时,人们在刹 那间总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因为有这位爱管闲事的家伙在场,你可说不准什么命运会落到你头上来,也说不准房间里会突然出什么事。人们越是感到前面可能有 什么乱子和祸事临头,就越是放纵自己及时行乐。因此当小罗锅走进房间时,每一个人都扭过头来瞅瞅他,随即到处响起了聊天声和拧瓶塞的声音。
李蒙向胖墩麦克非尔招了招手,他是和梅里芮恩与“卷毛”亨利福特坐在一起的。“我今儿个走到臭水湖去钓鱼,”他说,“半路上我抬起脚来要跨过一样东 西,我起先还以为那是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可是我正要跨,它忽然动弹了。我再仔细瞧瞧,原来脚底下是一条大鳄鱼,有前门到厨房那么长,身子比猪还要 粗。”
那罗锅叽里呱拉地讲下去。每一个人过一阵便向他这边瞅瞅。有的人留神听他的絮聒,有的人根本不理他。有时候他说了半天,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今天晚上 说的也都是吹牛和大话。其实整整一天他都躺在床上,因为天热,他的扁桃体化脓,快黄昏时才起来摇冰淇淋。这件事谁都知道。可他还是站在咖啡馆当中,口 若悬河,滔滔不绝。那些大话不知道的人听 了头皮都会发麻。
爱密利亚小姐瞧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脑袋侧向一边。她那双古怪的灰眼睛里自有一种柔情,她兀自在微笑呢。她有时也把眼光从罗锅那里挪开,瞧瞧咖啡馆 里其他的人——那时候她的目光是骄傲的,里面包含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仿佛谁想让驼子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承担责任,她就要跟谁玩命。杰夫正把已经盛在盆子 里的晚饭端出来,咖啡馆新安的电风扇吹出了一股股惬意的凉风。
“小家伙睡着了,”亨利马西终于开口了。
爱密利亚小姐低下头去看看她身边的病人,使自己脸色平静下来以应付这次手术。孩子的腮帮子贴在桌沿上,嘴角里冒出来一丝不知是口水还是万金酒。他双目 紧闭,眼角上安详地簇拥着一群小腻虫。爱密利亚小姐把手按在他脑袋上,使劲摇了几下,可是病人没有醒。于是爱密利亚小姐就把孩子从桌子边上抱起来,留 神不去碰他脚上疼痛的地方,进了办公室。亨利马西跟着她,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李蒙表哥那天晚上感到很无聊。没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尽管天热,咖啡馆里顾客的脾气都很好。“卷毛”亨利福特和霍雷司威尔斯坐在当中一张桌子边上,彼 此搂着肩膀,为了一个冗长的笑话痴笑个没完——可是他走过去也仍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头上他没有听到。月光把那条满是尘土的路照得很亮,那些矮矮 的桃树纹丝不动,显得黑黝黝的,一点风也没有。沼泽里飞出来的蚊群发出催人欲眠的嗡嗡声,宛似寂静的夜晚的回声。整个镇上一片乌黑,只有右边路的尽头 有一点灯火在闪烁摇曳。黑暗中不知哪儿有个女人用挺野的高音在唱一支小调,没头没尾,拢共三个音,翻过来覆过去唱个没完。罗锅站在前廊上,靠着一根柱 子,眺望着空空荡荡的路,仿佛在等待谁的到来。
他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说话声:“李蒙表哥,你的晚饭在桌子上准备好了。”
“我今儿晚上胃口不好,”那罗锅说,他一整天都在吃鼻烟盒里的甜食。“我嘴巴里发酸。”
“稍微吃几口也好嘛,”爱密利亚小姐说。“就吃胸脯肉、肝和心好了。”
他们一起回到明亮的咖啡馆里,坐到亨利马西所在的那长桌子上。他们那张桌子是咖啡馆里最大的,桌上一只可口可乐瓶子里插着一束沼泽地里长的百合花。爱 密利亚小姐治完病,心里很痛快。从关着的办公室门后只传出来几声瞌睡懵懂的呜咽,还不等病人醒来担惊害怕,手术都已经做完了。孩子这会儿趴在他爸爸的 肩膀上,睡得很沉,小胳膊松松地垂在父亲的背上,喷着气的小 脸蛋红红的……他们正要离开咖啡馆回家去。
亨利马西仍然没有作声。他吃东西时很小心谨慎,咽食物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贪食的程度还及不到李蒙表哥的三分之一,后者口口声声说胃口不好,却一次次把 盆子里添加的菜都吃光。亨利马西常常抬眼瞧瞧桌子对面的爱密利亚小姐,却仍然保持着缄默。
这是一个标准的星期六夜晚。从乡下来了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进来。老两口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以至于都像孪生兄妹一样相 像了。他们皮肤棕黑,佝偻干瘪,仿佛是两颗花生,不像的地方是他们还能走动。他们很早就走了,到半夜时分,大多数顾客都离开了。罗塞克莱恩与梅里芮恩 还在下棋,胖墩麦克非尔坐在桌边,一只酒瓶放在桌子上(若是在家里,他老婆是不容许他这样放肆的),在心平气和地自言自语。亨利马西还没有走,这是很不 寻常的,因为往常他天一黑就要上床。爱密利亚小姐呵欠连连,可是李蒙表哥精神还很亢奋,因此她没有建议关门安歇。
最后,一点钟的时候,亨利马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一角,不动声色地对爱密利亚小姐说:“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爱密利亚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这点点事大吃一惊的,因为她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商业函件和商品目录。
“这封信是我哥哥写来的,”亨利马西说。
罗锅正在咖啡馆里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两只手对握着搁在脑后。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于一个集体的气氛的任何变化,他都是非常敏感的。他环视了房间 里的每一张脸,在等待着。
爱密利亚皱起眉头,握紧了她的右拳。“谢谢你来告诉我,”她说。
“他获准了假释。他从监狱里出来了。”
爱密利亚小姐的脸变得非常阴郁,她打了个寒颤,虽然天气很热。胖墩麦克非尔和梅里芮恩推开了棋盘。咖啡馆里鸦雀无声。
“谁?”李蒙表哥问道。他那双苍白的大耳朵在脑袋上仿佛又长了一些出来,而且变硬了。“什么事?”
爱密利亚小姐拍了拍桌子。“马文马西是个……”她嗓音变嘶哑了,过了好一阵才说得出话:“他应该一辈子都蹲在监狱里。”
“他干了什么啦?”李蒙表哥问。
长长的一阵沉默,因为谁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他抢过三个加油站,”胖墩麦克非尔说道。可是他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完全,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罪行。
爱密利亚小姐和李蒙表哥在楼上房间里话可谈得不少,这往往发生在刚过半夜,小罗锅睡不着的时候。一般地说,爱密利亚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从不因为 头脑里闪过什么念头,就让舌头撒野胡说一通。可是对有些话题,她是兴趣很浓的。这些话题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没头没尾的。她喜欢空想一些思索了几十 年仍然无法解决的问题。李蒙表哥呢,恰恰相反,不管什么题目都爱扯上一大通,因为他是个喋喋不休的人。他们俩谈话的方式也截然不同。爱密利亚小姐总是 用低沉、深思的声音,不着边际、空泛地谈一个问题,像车轱辘似地转过来转过去;而李蒙表哥总是突然打断她,就一个细节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问题纵然不 重要,至少很具体,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的现实问题。爱密利亚小姐爱说的题目有:星星,黑人为什么黑,治癌的最好办法,如此等等。她的父亲也是她喜爱的一 个谈个没完的话题。
“唉,洛“洛”是“李蒙”第一个音节的转音,是一种爱称。,”她对李蒙说,“那些日子我很贪睡。我常常灯都不灭就爬上床去睡了……噢,我睡得昏昏沉 沉,仿佛是泡在暖洋洋的车轴油里。接着天亮了,大爸爸走进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醒醒呀,小妞,’他说。再过一会等炉子热了,他就在厨房里对着楼上 叫嚷。‘油炸玉米饼,’他这样嚷道,‘带汁的白肉。还有火腿蛋。’于是我就冲下楼来在热炉子跟前穿衣服,他呢,走到外面,在水泵那里洗脸。这以后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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