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之书》第25章


他们谈起了马,也稍稍涉及诺福克的贝利家族。罗兰看着莫德大声畅谈,他觉得那声音非常地自然,而且,他也觉得这是她在女性研究大楼时从来不曾有过的声音。厨房里一阵铃声响起。
“茶好了。我过去把茶拿过来。顺便也把琼恩带过来。”
一套精致非凡的斯波德①茶具出现了,一只银色的糖罐,一盘热乎乎的奶油吐司,还附带着鳀鱼奶油酱以及蜂蜜。所有这一切都放在一只大大的塑料托盘上,罗兰发现,这托盘应是经过特别设计,可以卡在轮椅两边的扶手上。贝利夫人倒起了茶。乔治爵士仍在跟莫德问东问西的,过世了的堂兄、死了很久的马儿,以及诺福克林庄园的树长得如何。琼恩·贝利跟罗兰说:“这一整片林子都是乔治的祖先种的,你知道吧!有一部分是为了木料种的,有一部分则是因为他喜欢树。他总是想尽办法要让所有的东西都能生长下去。愈是罕有的树,愈是一种挑战。乔治遗传了这一点,他把林子整理得很有生气。森林里都是些长得很慢的松柏,树种各有不同,有些很罕见的,现在树龄都很高了。就全世界来讲,森林一直在缩小,还有树篱也是。我们已经失去太多太多的林地,全拿去耕种生长快速的谷类植物。乔治到处奔波,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林子。像个古老的精灵那样。实在也总要有人对这些事情的历史有个了解才行。”
“你们知道吗?”乔治爵士说道,“一直到十八世纪为止,这一带还是靠养兔场谋生呢,这里的地并不适合做其他事情,因为是沙地,而且到处长满了荆豆。他们银亮的毛皮真是可爱;最后,他们一只只成了帽子,卖到伦敦,甚至卖到北部去。冬天把他们喂个饱,夏天就放他们自个儿去觅食,邻居抱怨归抱怨,他们也还是一直繁殖下去。后来兔养完了就换养羊。然后就消失了,和其他好多事情一样。他们找到了其他方法,可以用更低的成本养羊,还有玉米也是。终于,兔子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树林也面临同样的命运了。”
罗兰实在想不出自己能针对兔子发表什么高见,倒是莫德,她提出了一些芬兰养兔场的统计数字,说起了诺福克贝利家族那儿一座古老的养兔人高塔。乔治爵士又倒了些茶。贝利夫人说道,“那您在伦敦是做什么的呢?米歇尔先生?”
“我是个研究生。也在教书。我现在正在整理编辑鲁道夫·亨利·艾许的作品。”
“他写过一首不错的诗,我以前在学校读过。”乔治爵士说道,“对于诗,我是没办法有什么贡献的,不过我以前倒是很喜欢那首诗。《猎人》。这首你知道吗?说一个石器时代的年轻小伙子,他布下陷阱,把打火石磨得尖尖的,然后跟他的狗说话,在空气中嗅着天气的变化。这首诗给人一种非常真实的危机感。不过话说回来,你过的这种日子也挺奇怪的,就专门去研究某个家伙写的诗歌什么的。我们这个屋子以前也出过一位不太一样的诗人,我相信你一定不觉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全是些差劲的肉麻兮兮的玩意儿,什么神呀、死亡的,露水、神仙,想起来就恶心!”
“那是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莫德说道。
“对了!就是那个怪里怪气的老处女。最近老有些人跑到我们这儿来,问我们是不是收着她的什么东西。我全把他们打发走了。我们只把我们自己收起来给自己,就琼恩和我。夏天的时候,有一个很丑的大鼻子美国人突然冒出来,跟我们说我们实在应该要觉得自己有多光荣,埋了个老怪物的骸骨在这里。全身上下五颜六色的,还挂满了叮叮咚咚的珠宝,真是个大麻烦,这女人。我好言好语地请她离开她又不肯,非得要我拿起枪朝着她挥来挥去的。说是想到琼恩的冬园里去坐坐,要纪念克里斯塔贝尔。简直是一通胡说八道。一个真正的诗人,就像你的鲁道夫·亨利·艾许,那才真是与众不同,如果家里出了一位这样的人,那铁定会让人高兴得不得了。丁尼生勋爵这个老东西是有些太多愁善感了点儿,不过整个说来,他倒是写了一些不错的东西,有说到我们林肯郡的方言。只是比起梅布尔·皮卡克①,那可就又差得远了。她可真的是听得懂林肯郡的话。有个很棒的故事是讲一只刺猬的。‘这呀这个小淘气啊他啥事儿都干不来。’还有,听听看这个,‘打这开始呢他就先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说个不停一年到头吐呀吐的乱七八糟地吐。’这样的东西那才真叫历史,这些语言每天都在消失,愈来愈少人懂这些东西,大家就只知道《豪门恩怨》、《朝代》影集,要不就是披头士咚咚锵锵地乱吵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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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44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8)

“米歇尔先生和贝利小姐一定会觉得你这个笨老头儿很好笑,乔治,人家就是喜欢好诗嘛!”
“可他们不会喜欢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的。”
“啊!我很喜欢!”莫德说道,“我读过一段描写思尔庄园冬园的文字,就是克里斯塔贝尔写的。那是一封信,她让我仿佛真的见到了冬园,有各种不同的常绿植物,还有红色的浆果、山茱萸,长椅上布有遮荫,小小的池塘里游着银色的鱼……甚至就在冰雪之下,她都还见到这些鱼在水中漂浮———”
“我们有一只很老的公猫,老是喜欢去抓那些鱼———”
“我们还补放新的鱼进去———”
“如果能到冬园去看看,那不知该有多好。我现在正在写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
“啊!”贝利夫人说道,“是传记吧!那可真有意思!”
“我真不明白!”乔治爵士说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写到传记里去的。她根本没干什么啊!不过就是待在东边的房间里一天混过一天,然后吐出些神仙什么的东西。那样哪能算是在过日子啊!”
“事实上,我不是在写传记,我写的是评论。不过当然,我对她是很感兴趣的。我们去看过她的墓。”
看来这话是说错了。乔治爵士立刻垮下了一张脸。他的眉毛,淡淡的茶色,向下一皱,直逼到他那红咚咚的酒糟鼻。“之前来这里的那个恶劣的女的———她居然胆敢来惹我———狠狠训了我一顿———就为了那座坟墓。说什么情况太糟,说那是一个古迹。那可不是她的古迹,我这样跟她说,她根本就不该一厢情愿地来这里管东管西的。她又说想借些修剪枝叶的剪刀,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拿出猎枪来的。后来她跑去林肯郡买了些大剪刀第二天又跑来,弯身跪着把墓打理了一番。牧师也看到她了。他一个月会来一趟,你知道吧,然后他就会在教堂里做晚祷。她坐在最后一排那儿安静地听着。还抱了一大束花来。假惺惺!”
“我们看到———”
“你别对贝利小姐这样大吼大叫的!乔治。”他的妻子说道,“这些事和她又没什么关系。有谁规定她不能对克里斯塔贝尔感兴趣呢!我觉得你倒是应该让这两个年轻人看看克里斯塔贝尔的房间。如果人家想看。那很早就锁起来了,你知道吧,米歇尔先生,都已经过了好几代了。我也不晓得里头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我相信她的一些东西应该还在那里。世界大战之后,这屋子里住的人愈来愈少,每过一代就少一点———克里斯塔贝尔的房间是在东边,那儿打从一九一八年开始,就关起来没使用了,最多也只是放些杂物什么的。我们俩呢,当然啦,就只用得到这屋子的一小部分,而且只在一楼活动,因为我不方便。我们也很想把屋子修一修的。屋顶还算好啦!还有个木匠来修过地板。不过那个房间没人碰过,就我所知是这样,从我一九二九年嫁到这里来之后。后来,我们一直住在屋子比较常用的这一带,可是东边———也不能算是禁区———反正没人用就是了。”
“你们看不到什么的。”乔治爵士说道,“得有个手电筒才行。没电,屋子那边没电。就只有一楼的走廊有。”
罗兰突然觉得颈子骨莫名其妙地刺痛起来。从刻花的窗子望出去,他看见常绿树湿湿的枝干,在黑暗中愈显深沉。还有,碎石车道上那幽微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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