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语书年》第171章


不过,公羊刿的父母没有来。他们一直不肯接受若婵做儿妇,公羊刿娶若婵的时候,他们甚至放言不会到场。幸而公羊刿是个从小违抗父母意愿到大的人,最后,终究是公羊氏的二老拗不过这个儿子,受了新人拜见。
有嫌隙在前,二人婚后,若婵在公羊家依旧待遇冷淡,从今日的情形便可见一斑。可是若婵与公羊刿似乎毫不在意,今日这送行之处,他们比任何一对夫妻都看起来更加合衬。
“大司马受降完毕了?”若婵与阿谧玩耍的空当,公羊刿问我。
我应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酒案上,放着一只酒壶。我愣了一下,道:“琼苏?”
“嗯。”公羊刿答道,“车上还有些。”
我明白过来,去那边要路过淮南,那里有二兄的牌位。
“你有心。”我轻声道。公羊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若婵那边抬抬下巴,道“她备下的。”
我颔首。
若婵从前对二兄的感情,公羊刿是清楚的。他会不会妒忌我不知道,可是从前到现在,许多事都改变了。
“听说那边的牌位和祠堂都是新修葺的,何人所为你可知晓?”他又问。
我听着这言语,怔了怔,片刻,道:“知晓。”
那是裴潜修的。虽然没有开口问过,但是我当时在淮南遇到他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而之所以没有问他,是因为傅氏的事是我们谁也不能跨过的槛,向他求证,得到答案,而后呢?
那时他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但是我做不到,祠堂的事,不若装聋作哑。
不过,这些都是旧事。如今想起来,不过徒有些感慨。
公羊刿看着我,也没继续往下说,岔话道:“我听说季渊在胶东风靡得很,他每每从海上回来,岸边等他的女子能排出几里。”
我讪然。此言虽不知真假,可裴潜的风采我是相信的,祸水到哪里都是祸水。
“父亲!”这时,阿谧突然喊了一声。我讶然,转头望去,却见魏郯果真骑马从城门那边奔了来。他换了一身便袍,在几丈开外停住,下了马。
若婵把阿谧放下,阿谧脚一沾地,立刻朝魏郯奔去。魏郯俯身接住,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却不多解释,与众人见过礼,对公羊刿道:“准备妥当了么?”
公羊刿颔首,道:“诸事皆已齐备。”
魏郯看着他,片刻,将阿谧交给阿元,从旁边的案上取来两只酒盏,斟满酒,将其中一只递给公羊刿。
“一路保重。”他举盏祝道。
“多谢大司马。”公羊刿谢道,说罢,各自仰头饮下。
“此去,不知何时才回。”我在一旁问若婵。
“短则一两载,长则三五载,未有定时。”若婵道。
我瞥瞥四周,低声问:“你的伎馆呢?”“暂且租给了一名年长弟子。”
我不解:“租?”
“那弟子入行多年,事务熟悉,应付得来。伎馆交到她手中,不会亏。”若婵说着,望向公羊刿那边,神色悠然,“我收收租,过过两年清静日子,也是不错。”
我想了想,道:“你不怕她自立了门户,将来你想再收回来便收不回了?”
若婵不以为意:“收不回便收不回,便是从头再来,经营伎馆也无人能比得过我。”
我识相地闭嘴。她是若婵,怎么说话都能占理。
“下回再见,你怕是就不在魏府中了。”若婵忽然道。她这话提过多次,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奈地笑笑。
“下回再见,你们二人要带回一个小人才是。”我说。
若婵看着我,抿唇笑笑。
叙话别过,公羊刿和若婵终于登车启程。
我立在道路旁,望着若婵在车帘后探出来的头,朝她挥挥衣袂。
若婵露出笑容,未几,被后面跟着的行人车马挡去了身影。
我不喜欢离别,这二字在我的心底总会引起伤感的回忆。看着他们远去,我的眼眶倏而有些发涩。
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回头,魏郯看着我,双目温和。
“回去吧。”他说。我颔首,轻轻反握他的手。
公羊刿的亲友还未离去,魏郯与他们说了好一会话,才终于命驭者启程。
“马……马马……”阿谧看到魏慈的坐骑,一个劲把身子朝车外探去。
“不可吵父亲。”我说着,便要把帏帘放下。
不料,魏郯却骑马过了来。
“来,上马。”他伸出手。
阿谧高兴地张开手臂,我连忙制止,瞪向魏郯:“阿谧怎能骑马?”
魏郯不以为然:“我抱着,不会有事。”说罢,把阿谧接过去,抱在怀里。
一路上,我坐在车里,不放心地一直盯着他们。这两人却很高兴,一个驭着马跑过这边又跑过那边,一个手舞足蹈“咯咯”笑。
回到魏府,魏郯没有进门,又匆匆往朝中去了。我知道大军归朝的事必定还未完,只叮嘱他勿误了用膳。
他这一去便是大半日,为了给归来的大军接风,魏郯在璧台设宴,晚膳没有回来。我以为他会很晚回来,跟阿谧玩了一会,正打算哄她睡觉,家人却来禀报,说魏郯带了贵客回来,请我到堂上去。
我讶然,只得将阿谧交与乳母,对镜收拾一番,走出门去。还未到堂上,我已听得有话语之声传来,待得入内,只见魏郯坐在上首,下首上坐着的人,却正是贵客——贾昱。
贾昱是我父亲的恩师,两个月前,他终于从塞外辗转回到中原,魏郯以国士之礼相待,赐以屋舍、土地和奴婢,并请贾昱主持重开太学。
这在天下的士人之中是一件鼓舞振奋的大事。自长安毁坏之后,太学没落,雍都更是未作此设。重开太学,是不少人的心愿,可惜动乱毁坏太重,主持的人选,亦一直未有着落。
魏郯之请,贾昱欣然应承,重新担任博士之职。他亲自将典籍丹书于碑石之上,让工匠镌刻,立于太学门外。贾昱的学问蛮声天下,听说,第一块石碑立起的那日,前往观摩的士人便已多达千余。
魏郯对贾昱敬重有加,虽事务繁忙,却也时常到他府上拜访。而今日贾昱登门到魏府,还是头一回。
贾昱今年已经七十,鬓发全白。我曾以为他这般年纪,又要从塞外长途跋涉,来到雍都也该准备后事了。可是出乎意料,他的身体竟十分硬朗,无论讲学还是会客,从无疲惫之态。
“拜见先生。”我规规矩矩地走到贾昱面前,向他行礼。
“夫人。”贾昱还礼,声音悠然,神色和蔼。
“今日行宴之时,我与先生相谈甚欢,散席仍意犹未尽,故而请先生到府中小坐。”魏郯微笑着对我道,“夫人近来不是得了新茶?”
“正是。”我亦莞尔,命阿元去取茶具。
贾昱嗜茶,天下闻名。据说他当年远走塞外时,随行的是两车书和一车茶,逃亡也逃得甚是风雅,一时竟在乱世传为佳话。
我来烹茶,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从前,父亲不肯喝我的茶,而父亲的刁钻口味,是贾昱一手带出来的。我看着贾昱架势老道地低头品茶,心底正有些发虚,魏郯却开口了:“今日奉常呈了博士人选名册,先生举荐之人,皆栋梁之才。”
贾昱将茶盏放下,道:“大司马过誉,可惜太学新立,堪为博士之人还是太少。”
“哦?”魏郯微笑,接过我递过去的茶,道,“明年察举,先生可亲自策试。”
贾昱笑笑,却不立刻接话。
“夫人烹的是晋陵霑雾青?”他抿一口茶,看向我。
我颔首答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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