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文集第一卷》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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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他”款款的坐下,用那种不远不近的话和我说:他要跟他母亲去了,破 瓶子是住不得的。若勉强住下,天风也要将他们吹飞了——这理我早就知道——他 现在要到北冰洋去,在那里有他们的雪宫。北冰洋原也只配他和他母亲住,我也十 分的信,他那赤脚是不怕冷的。再一说,北冰洋和富士山,以及直布罗陀海峡在太 古原是相连的。
他撩着曳地的白衣,走了出去。侍者都一排儿的恭敬着和我行了一个辞别的礼 。他赤着脚上车了,这是一去不回的表示!车转过街角的时候,我耳中还听见他那 雪车上鸾铃最后的声音,还看见他回头望着,依然是那一种腼腆含愁的样子……上 帝呵,乱丝呵!这无结果的,不彻底的,难道永远是如此么?我也只得盼望他永远 是如此!
这在书页里凸凹的字,世界上永没有人能写了——聪明人以我的哭为可笑,悄 悄的彼此谈论着。无论如何,我恨极了你们了!“黑的他”是被你们逼死的,“白 的他”是被你们逼走的。每逢有晚霞的时候,我就想起这些事,我的每一个血轮, 都在我身中旋转——乌鸦来了!
我的身体原是五十万年前的,至今丝毫也没有改变。但现在却关闭在五十万年 以后的小屋子里,拉那五十万年以后的小绳子。除非那梦有时的释放我,但那也不 过只是一会子——我要回去,又回不了,这是怎样悲惨的事!母亲呵!乱丝呵!假 如世界上没有我,你也不至于说我聪明了;乌鸦也不来了,我也不至于整天对着那 些聪明人了,小树也不至于被他们逼成石像了!
我经过的这些事,我从原始就知道要怎样一件一件的相随着发生。这些事在我 心里,从很淡的影子,成了很浓的真像,就从我的心里,出到世界上了。每一件事 出去,那些聪明人就笑了,半夜里浓睡,早晨起来偷着做诗了。这又是一件使我落 泪的事!这种现象无异于出了一件事去,就掷回一块冰来,又回到我心里。上帝呵 !乌鸦来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多写:我的眼睛的翅儿,已经长出一点来了,眼睛走了,肉体 交给啄人血肉的乌鸦,这又是怎样悲惨的事!——这事母亲早就告诉我。
我近来常常看见晚霞里带血的箭儿;常常听见尘土中鸾铃的声音;和那些聪明 人酷虐的笑。
心头的冰块愈积愈多,和拿笔的手是很有关系的。我更不能拉那绳子了;世人 的鞋破烂到什么地步,我也不能管了——现在我手内的血轮已经渐渐的冻结,莫非 要步那小树的后尘么?
在眼睛未飞走,乌鸦未来,手尖未冻结之先;我指着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起 誓:我诅咒那些聪明人,他们掩起自己的使人看不起的事情,一面又来扰乱我屋前 的天空,叫我在垂老的年光,遇见了这些无影响又受影响的事!
上帝呵!母亲呵!——你们原都纠在乱丝里——我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我只 求你们使乌鸦晚一点来,不要在我眼睛飞到半空的时候,看见我自己的肉体被吞啄 ,因为我的身体原是五十万年前的。也求这乌鸦吞啄了我之后,飞到北冰洋去,吐 出我的血来作证据,告诉“白的他”——但不要滴在他的赤脚上,他原是怕这个的 ——说补鞋的老人,眼睛已经飞去了,在他未飞去之先,已替他诅咒了那些聪明人 了。
眼睛上的翅儿,垂下来了,遮住了我的脸。我的绳子,我也不带去了,谁拾了 去,就算是谁的。在我平日很亲近的东西,如破鞋尘土之类,我都不能顾了。
心中的冰块,相磨压的声音愈大了,眼上的翅儿也鼓动了,乌鸦来了!
想起来了,还有一句刺心刻骨的话,要告诉你们。我如现在不说,终古也不能 有人知道,那石像就是……完了,收束罢!血轮已经凝结到指尖,我的笔儿不 能移动了,就此——说、散文集《超人》。)
冰心文集第一卷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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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很小的孩子,一排儿坐在树边的沟沿上,彼此含笑的看着— —等着。一个拍着手唱起来,那两个也连忙拍手唱了;又停止了——依旧彼此 含笑地看着——等着。在满街尘土行人如织里,他们已创造了自己的天真的世 界!
只是三个平凡的孩子罢了,却赢得我三番回顾。
一九二二年四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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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的诗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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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病了——感谢病的女神,替他和困人的纸笔,断绝了无谓的交情。床 边——只矮矮的小几,朵朵的红花,和曲曲的画屏,几日的圈住性灵。长日如 年,严静里——只倾听窗外叶儿细响,又低诵几家词句:“庭院深深…… “
是谁游丝般吹弄?
又是谁流水般低唱?轻轻地起来撩起窗帘,放进清音。只是箫声宛转,只 是诗情游漾,奈笔儿抛了,纸儿弃了,只好听——听。只是一声声,何补 空冥?感谢病的女神,替他和弄人的纸笔,断绝了无谓的交情。
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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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文集第一卷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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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下日历来,今日①何日?一阵乌黑的云彩,扑到我眼前来 了。
“和平者!
哲学家!”我禁止自己不想他,但我只是想着他。
我只是这般情性!我不能装作和平者,我也不配作哲学家;我只晓得人爱我— —我也爱他,①今日,指五月七日。1915年1月,日本悍然向袁世凯政府 提出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要求,五月七日提出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时内答复 。袁世凯复辟帝制心切,不顾国家民族的利益,准备接受“二十一条”,遭到中国 人民的强烈反对。正在北京贝满女子中学读书的谢婉莹(冰心)曾和同学们一起, 列队到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集会抗议日本灭亡中国的阴谋,并交爱国捐。
人恨我——我也……。树叶儿般的一块地,是我的家,我永远也不忘了他 !
一九二二年五月七日。
诗、散文集《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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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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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树影做成帐幕,绒绒的草坡便是祭坛——慈怜的月穿过密叶,照见 了虔诚静寂的面庞。四无人声,严静的天空下,我深深叩拜——万能的上帝!
求你丝丝的织了明月的光辉,作我智慧的衣裳,庄严的冠冕,我要穿着它 ,温柔地沉静地酬应众生。烦恼和困难,在你的恩光中,一齐抛弃;只刚强自 己保守自己,永远在你座前作圣洁的女儿,光明的使者,赞美大灵!四无人声 ,严静的天空下,只慈怜的月照着虔诚静寂的面庞。
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二日。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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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文集第一卷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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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因死去,到如今整整两年了。但我总觉得她在我精神 上,有永远的存在。我们自从相识起,都是在一处。
直到三年前她的病态显著了以后,才分离的。两年前的今日,她在形质上便永 远和我隔绝了——今日为忆念她,又读她在海滨养病时寄我的几封信,无端又引起 我无穷的怅惘!精神上的朋友宛因啊!你许我发表你的遗书么?
四,十,一九二二。
一冰心:和你相别不过九点钟,我已和你替我介绍的朋友海女士相见 了。怪不得你这样的仰慕她,阵阵的浪花,使人坐对有悠悠之思。
姑母很康健,她自己到车站来接我。她的园子里,玫瑰花都开遍了。她把我安 置在三层楼上,卧处却在露台的凉篷下;因为我的病是要海风来疗治的。我写这信 的时候,正坐在阑边。海面黄昏的景物,是怎样的可爱呵!晚霞也正临照着。一日 的火车,很使我乏倦,不能多写什么。明天早起,精神较好的时候,可以详细的报 告你。
母亲大概是过两天回去,家里还有事,她送我来,不能住得长久。她应许每两 个礼拜来看我一次。
冰心!你自己在宿舍里寂寞么?我盼望我快快的好了,可以早些回去——再见 罢!宛因二冰心:在这里真是一种从前没有经过的生活。昨晚我独自睡在 露台上,母亲和姑母在旁边坐了一刻,替我覆盖好了,叮嘱了几句,便下去了。繁 星在天,海波如啸,我觉得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空灵和惆怅。新凉真是逼人呵!——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今晨海面上的阳光,将我的灵魂唤醒了。无边的波浪上闪烁的金光衬着东山 的晓色,这景物都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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