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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创作一方面,我以为应当是个人方面绝对的自由挥写。无论什么主义,什 么派别的成见,都不可存在胸中的。也更不必预想到读者对于这作品的批评和论调 。写完了,事情就完了,这样才能有些“真”的意味。如太顾忌了,弄得百不自由 ,畏首畏尾,结果就是批评家和读者出意思,派作者来创作,与科举时作场屋的文 章何异?而且作品在前,主义在后;创作者在前,批评家在后,作者万不可抹杀自 己!——自然我不是说绝对不容纳批评家和读者的意见与劝告。为着整饬仪容,是 应当照一照镜子的;但如终日的对着镜子,精神太过的倾向外方,反使人举止言笑 ,都不自如,渐渐的将本真丧失了。如作者一定知道这作品出去,是能起反响的, 那又何妨在振笔直书之后,付之一炬,让它永久消灭在灰烬之中呢?
文体方面我主张“白话文言化”,“中文西文化”,这“化”字大有奥妙,不 能道出的,只看作者如何运用罢了!我想如现在的作家能无形中融会古文和西文, 拿来应用于新文学,必能为今日中国的文学界,放一异彩。然而有的人却不能融化 运用,只互相的鼓吹些偏崎的理论,徒然引起许多无谓的反动力,消磨有用的创作 的光阴,于评驳辩难之中,令人痛惜!真正的作家,他不和入辩论,只注意他自己 的创作!
太放言了,请你严重的批评一下!夜已深了,再见。宛因十月二十二日夜十一 冰心:病了好些天,没有起床,连接两信,未复,极歉!现在已经大好了 ,只是受了点凉,又咳嗽起来,没有什么大病,请你放心。
昨天姑母宴客,我也忙了一天。在广厅里,琴韵悠扬中,对着花团锦簇,倒也 使人心旷神怡。我很喜欢在交际场中听那些夫人女公子们很客气很轻婉的谈话;也 喜欢对有些夫人们端庄的面颜和沉静的微笑,都显出一种很高尚而又活泼的态度。 我这么一个不喜交际的人,倒因为勉强尽半主之责,得到了意外的快乐。
夜中九句钟以后,姑母恐怕我太劳乏了,叫我先歇着去。
我出来觉得精神很健旺,不想睡觉,随手拉过一张椅子,便坐在廊下,望着阑 外的海。
——好灿烂的月光呵,海面和向月的岸上,都被幽辉染得如同罩上一层银雾一般。 山影和林影,却是深黑的,微风吹着树梢,疏叶受光,也闪烁的摇动。
月下人影清切,轻绡的衣裳,竟淡至欲无。——厅中钢琴和着四弦琴,凄清的 音调,正奏着“想家乡”呢!余音袅袅中杂着很轻柔的欢笑的声音,不禁使我想起 家和母亲,你和学校,以及许多的朋友。好些印象,一时都在我眼前浮现,最后是 琴声也听不见了。
客散时已是十二句钟;厅中一时寂然,只剩些衣香花影——这空泛无着的境象 ,使我想到世界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代一代的酒阑人散,只剩些衣香花影。
睡时错过,便不能入梦——只是朦朦胧胧的,看着月落。
青灰色的天空,用清冷寂寞的罩儿,盖住世界。晓风渐渐的起了,海潮渐渐的 响了,刚要睡着,眼前又光明了,朝阳又从海里出来了!
今日我只微微的头痛,我每夜必须有九点钟或十点钟的睡眠。不睡能使我好几 天没有精神,更能使我神经反常。不过昨夜的印象很深,不能不趁着光景未移,写 来寄给你。世界上原有许多的情境和神趣,因写不出或不及写,便都失散在虚空之 中,未免可惜!——困极,写得很无条理,请你饶恕。宛因十一月八日早十二 冰心:今天的天气,真是特别,至今木叶未脱,一连几夜的大风才把树叶儿都 吹落了。推窗一望,使人爽然!
你的信中,对于我在文学上所持的论点不很赞同,我想各人原应当有自己的意 见,不必相同,亦正不必强同,各人照着自己的理论实地做去,只看结果罢了。尽 理论是没有用处的呵!
杨女士又是一个诗人——那天课后我们带着一群学生,在园子里看菊花。我和 孩子们说笑的时候,她自己在亭子上坐着,低头写字。等到孩子们走了,我也走上 亭子去,一眼望见她写的是一行一行很短的字,好象是诗。我问她要,她只得递过 给我看,是几首短短的即景的诗。我刚看过一遍来,她就夺去揉了。她做得真好! 可惜我没有过目不忘的天才,只记得意思,不记得词句了。她说她倒是有时写些诗 ,自己消遣的,但都没有留着。——我想以她那样的性情和学问,写出来的诗一定 都是很好的,不发表未免隐没却许多宇宙间的美。我相信天下有许多极好的诗,只 因不能发表或不肯发表,就都隐没在黑暗之中了,可惜世人没有眼福!
你问我“什么是新诗”,我委实不知道。我有时虽然也做,但到底不自信。一 段一段的小文字,你们要把它分写了,叫它做诗,我只得由你们。我想新诗的历史 太浅,不容易有简单明了的定义,以后做的人多了,渐渐的自然有个界说。我自己 的意思是如有含蓄不尽的意思,声调再婉转些,便可以叫做诗了,长短是无关系的 。但我个人看去,似乎短的比长的好,容易聚精凝神的说一两句话。
秋意十分的足了,海滨尤其凄厉。校园里的腊梅开了么?
我每每想象到你们及时行乐的光景,不知道你们在同乐的时光之中,曾否念到 我?
听说之徽要归省,我闷得很,请她顺便来看看我。宛因十一月十九日十三 冰心:昨日之徽已来访我,相见后很喜欢。——她的父亲已经好了,她三天后 便可回校,——我们在炉旁整整的谈了半日的话,知道了校里的许多事情,使我欣 慰,又起了更浓的回忆。
正不知何日方能再和你们在一处!
今早大雪,外边却是一点寒气都没有。饭后之徽又来约我去海滨踏雪散步,我 一时喜欢,便披上外衣,和她出去。——群山都白了,起了一片连接不断的皑皑的 光。村舍也似雪宫一般。不时有人打着破伞从小桥上走过。厚雪压盖的沙滩,脚下 踏着,更觉得松软了。片片的雪,无声的纷纷落在大海里,波澜也不起了,雪花隙 里,我们只并肩沉默地走去,心灵中觉得有不可言说的愉快!
归途中,我们才又起首谈话了。之徽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她看书一目十行 ,悟性极好,我们更不能不承认她有写作的天才。她又肯做课外的工夫,聪明加上 勤奋,前途真不可限量!——只是有一件事,我常常为她担心,就是她的才气太发 越了,聪明外露,欠些沉潜,恐怕要渐流于自骄或务外。孔子说得好:“君子不重 则不威,学则不固。”“不威”
和“不固”,都能将她的绝代才华,付之流水。我平日和她谈话的时候很少, 而且我也不大管这些闲事。你和她还不错,她又最肯听你的话,无意中何妨进一进 劝告呢?
海滨归来,母亲已坐在书纸凌乱的书室里,等着我了。我喜欢极,她责备我不 应雪中出去,我只笑着,也没有答应。
我看了不少的旧诗词,可意的很多,随手便都录下,以后可以寄给你看——我 承认旧诗词,自有它的美,万不容抹杀。
看书多了,精神很乏,“学然后知不足”,愈看得多,心里愈无把握,这便是 看书后心思恍惚的惆怅。写得很多了,再谈!宛因十二月九日十四冰心吾友: 接来信,寥寥数字中,已可见出忙碌的冰心,是怎样的怀于她蛰居海滨的好 友,使我感无可感!
踏雪冒寒,咳疾复作,这些天又不舒服,医生不许我多劳神。年假近了,你的 考事必是很忙碌的,我也不愿意以我借以消遣的信,来替你添忙。别的无可说了, 我的朋友!再见罢!
替我问同学们好!宛因十二月十七日十五冰心:病榻上过了一冬,两 个半月没有拿起笔来了。今晨倚窗外望,枝头微绿,树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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