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树林里出来,回到别墅去喝茶,然后打槌球,听一个花花绿绿的姑娘唱爱情歌曲:“不,你不爱我!不!不!
……“她一唱到”不“字就把嘴张得大大的。
“ charmant!”⑤别的姑娘娇滴滴地说。“ charmant!”
傍晚来了。讨厌的月亮从灌木丛后面爬上来。空中一片寂静,有新鲜干草难闻的气味。我拿起帽子,要走了。
“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说,”玛宪卡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别走。”
我预料到事情有点不妙,然而为了礼貌,留下来了。玛宪卡挽住我的胳膊,顺着林荫路,把我领到一个什么地方去。
现在她全身都表现出内心的斗争。她脸色苍白,呼嗤呼嗤地喘气,而且仿佛要把我的右胳膊揪下来似的。她怎么了?
“您听着,……”她喃喃地说。“不,我办不到。……不……”她想说句什么话,可是踌躇不定。不过后来,我凭她的脸色看出她下定决心了。她眼睛一闪,胀大鼻子,抓住我的手,很快地说:“ nicolas。我属于您了!我不能爱您,不过我答应我会对您忠实!”
然后她贴紧我的胸口,忽然又跳开了。
“有人来了,……”她小声说。“再见。……明天十一点钟我在凉亭里等您。……再见!”
她就走了。我什么也不明白,心跳得难受,走回家里去了。《狗税之过去与未来》在等我,可是我再也没法工作了。
我气得发昏。甚至可以说,我的愤怒是可怕的。见鬼,我可不容许人家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脾气暴躁,跟我开玩笑可危险得很!等到女仆走到我的房间里,叫我去吃晚饭,我就对她大叫一声:“滚出去!”这种暴躁的脾气是干不出好事来的。
第二天早晨。天气正是别墅区的天气,那就是说,零度以下的气温、刺骨的寒风、雨、泥泞和樟脑的气味,因为我的maman从箱子里把她的女大衣取出来了。这是个气候恶劣的早晨。这天恰好是一八八七年八月七日,有日食。应该对您说明,在日食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即使不是天文学家,也可以作出重大有益的贡献。例如,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一)测定太阳和月亮的直径,(二)画出日华,(三)测量气温,(四)在日食的时候观察动物和植物,(五)记录自己的印象,等等。这件事那么重要,我就暂时丢下《狗税之过去与未来》,决定观察日食。我们全都很早起床。我把当前的全部工作分配如下:我测定太阳和月亮的直径,受伤的军官画出日华,其余的工作由玛宪卡和花花绿绿的姑娘们承担。我们全体集合在一起,等着。
“怎么会有日食?”玛宪卡问。
我回答说:
“每逢月亮走进黄道的平面,落到太阳的中心和地球的中心相连的那条线上,就会发生日食。”
“什么叫做黄道?”
我作了解释。玛宪卡注意地听我说完,问道:“透过熏黑的玻璃就可以看见太阳中心和地球中心相连的那条线吗?”
我回答她说,这是一条想象的线。
“既然那是一条想象的线,”瓦连卡大惑不解地说,“月亮怎么能落到那条线上呢?”
我没有答话。我一听到这个幼稚的问题,就觉得自己的肝脏胀大了。
“这都是胡说,”瓦连卡的母亲说。“谁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再者,您一次也没有到天上去过,您怎么会知道太阳和月亮会出什么事呢?这都是胡思乱想。”
可是这时候一块黑斑移到太阳上去了。于是天下大乱。牛啦,羊啦,马啦,都竖起尾巴,大声叫起来,吓得在田野上乱跑。狗汪汪地吠。臭虫以为夜晚来了,从缝隙里爬出来,开始咬那些睡熟的人。助祭正从菜园里把黄瓜运回家去,这时候吃了一惊,从大车上跳下来,躲到桥底下去了。他的马拉着大车闯进别人的院子,黄瓜都被猪吃掉了。有一个收税员没有在自己家里过夜,睡在一个住别墅的女人家里,这时候只穿着衬里衣裤跑出来,冲进人群,扯开嗓门喊道:“谁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自管逃生吧!”
有许多住别墅的女人(甚至年轻漂亮的也在内)被喧哗声惊醒,跑到街上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另外还发生了许多我不便讲出来的事。
“哎呀,好可怕!”花花绿绿的姑娘们尖叫道。“哎呀,这真吓人!”
“ mesdames⑥,观察呀!”我对她们叫道。“光阴是宝贵的!”
我自己也急忙动手,测量直径。……我想起日华,就用眼睛找负伤的军官。他站在那儿,什么事也没做。
“您这是怎么了?”我叫道。“日华呢?”
他耸耸肩膀,狼狈地对我使个眼色,叫我看他的胳膊。原来这个可怜的人的两条胳膊上都吊着花花绿绿的姑娘,她们吓得贴紧他的身子,妨碍他工作。我拿起一支铅笔,把时间一秒一秒地记下来。这是重要的。我记下观察地点的地理位置。这也重要。我想测定直径,可是这时候玛宪卡拉住我的手,说:“您可别忘了,今天十一点钟!”
我缩回手,觉得每一秒钟都宝贵,打算继续观察,可是瓦连卡死命挽住我的胳膊,贴紧我的身子。铅笔啦、玻璃啦、图纸啦,一齐掉在草地上。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时候终于到了,现在该叫这个姑娘明白我性子暴躁,发起脾气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连我自己都不能替自己负责!
我想继续工作,可是日食完结了!
“您看着我!”她温柔地小声说。
啊,这简直是对人的极度嘲弄!您会同意,这样耍弄人的耐性,只能闹出严重的后果。要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不要怪我!我不容许人家开玩笑,也不容许人家耍弄我,而且,见鬼,等我大闹起来,我奉劝诸位,谁也不要走到我跟前来,统统见鬼去吧!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有个姑娘大概从我的脸色看出我在冒火,她显然要安慰我,就说:“我,尼古拉·安德烈伊奇,执行了您交给我的任务。我观察了哺乳动物。我看见在日食前一条灰毛狗追一只猫,后来还摇了很久的尾巴呢。”
这样看来,这场日食一无所获。我走回家去。天在下雨,我没出来在小阳台上工作。负伤的军官却不顾危险到阳台上工作,甚至写下:“我生在……”可是他刚写到这儿,我从窗子里看见,一个花花绿绿的姑娘把他拉到她的别墅去了。我没法工作,因为我仍旧在冒火,觉得心跳得厉害。我没到凉亭去。这是不礼貌的,不过您会同意,我总不能冒着雨去啊!
到十二点钟,我接到玛宪卡写来的一封信,信上满是责备的话,要求我一定要到凉亭去,而且用“你”称呼我了。……一点钟,我又接到一封信,两点钟又来一封。……非去不可了。不过在动身前,我得想好我该对她说些什么。我一举一 动要象个正派人。第一 ,我要对她说,她不该以为我爱她。可是这样的话又不便对女人说。对女人说“我不爱您”,就跟对作家说“您写得很糟”一样不客气。我最好对瓦连卡讲讲我对婚姻的看法。我就穿上暖和的大衣,打起伞,往凉亭走去。
我知道自己脾气暴躁,生怕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我极力按捺我的火性。
果然有人在凉亭里等我。娜坚卡脸色苍白,眼泪汪汪。她一看见我,就快活地叫起来,搂住我的脖子,说:“到底来了!你耍弄我的耐性。你听我说,我一夜也没睡着。……我一直在想。我觉得,等我了解你比较深一点,我就会……爱上你了。……”我坐下来,开始述说我对婚姻的看法。开初,我不想把话扯得太远,想说得尽量简短,就略略作点历史的概述。我讲起印度和埃及的婚姻,然后转到近代,说了一些叔本华⑦的看法。玛宪卡注意地听着,可是忽然间,她的思想发生一种古怪的转折,认为必须打断我的话。
“ nicolas,吻我!”她说。
我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她重又提出她的要求。无可奈何,我站起来,凑到她那张长脸上吻了一下,当时我有一种感觉,就跟小时候有一回为亡者举行安魂祭,人们硬叫我吻死去的祖母一样。瓦连卡却不满足于我这一吻,索性跳起来,使劲搂住我。这时候凉亭门口出现了玛宪卡的母亲。……她现出惊恐的脸色,不知对谁“嘘”了一声,就不见了,跟监狱里的美菲斯托费尔⑧一样。
我心慌意乱,满腔怒火,回到我的别墅。我在家里遇见瓦连卡的妈妈,她眼睛里含着泪水拥抱我的 maman,我的maman哽咽着说:“我自己也一直巴望着这件事!”
后来,您猜怎么着?娜坚卡的母亲走到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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