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76章


别人家的一条狗闯进来了,人们把它赶出房外。接着是紧张的等待。……后来总算响起了不安的说话声:“他们来了!来了!叶菲木·彼得罗维奇老爷,他们来了!”
老太婆怔住,现出茫然失措的神情,端起面包和盐,叶菲木·彼得罗维奇鼓起腮帮子,两人一块儿匆匆走进前厅。乐师们矜持地急忙定好乐器的音调,街上传来了马车的辘辘声。
院子里又有一条狗走进来,人们又把它赶出去,它尖声叫起来。……又等了一分钟,“穿堂屋”里猛然鼓号齐鸣,奏起气势汹汹、震耳欲聋的进行曲。于是空中充满惊叫声和接吻声,瓶塞砰的一声飞起来,听差的脸色变得严谨了。……柳包琪卡和她的丈夫,一个神态庄重,戴着金边眼镜的上流人,呆住了。响亮的音乐声、明亮的灯光、众人的瞩目、一大群不认识的人的脸,弄得他们头昏脑涨。……他们呆瞪瞪地瞧着两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明白。
大家喝香槟,喝茶,规规矩矩地走来走去,神态庄严。人数众多的亲戚、一些以前谁也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老大爷和老大娘、教士们、后脑扁平的退伍军人、代表新郎父母的主婚人、教父和教母,都站在桌旁,一面小心地喝茶,一面谈论保加利亚。小姐们象苍蝇似的聚在墙边。就连傧相们也收起心神不定的样子,温顺地站在门口。
然而过了一两个钟头,整所房子就让音乐和舞蹈震得发抖了。傧相们又现出那种要挣脱链子的神态。老人和不跳舞的年轻人拥挤在饭厅里放凉菜的#字形桌子旁边。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大约已经喝下五杯酒,挤眉弄眼,用手指头打榧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他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能给那些傧相娶亲办喜事,倒也是好事。他喜欢这个想法,觉得它俏皮而有趣。他高兴,高兴得没法用话语来形容,只能哈哈地笑。……他妻子从一清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如今喝下香槟,有了醉意,幸福地微笑着,对大家说:“卧室里,诸位先生,那可去不得,去不得啊!到卧室里去是不礼貌的。可别去偷看!”
这意思是说:请你们赏光到卧室里去参观一下吧!她那做母亲的好胜心和才能都放在卧室上了。那儿也确实有值得夸耀的东西!卧室中央立着两张床,上面堆着高高的被褥,另外还有镶花边的枕头套,绗过的绸面被子,上面绣着复杂难懂的花字。柳包琪卡的床上放一顶包发帽,系着粉红色的带子,她丈夫的床上放一件灰鼠色的家常长袍,配着浅蓝色穗子。每个客人看一看两张床,都认为自己有责任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说一声“嗯,真不错”。老太婆满面春风,小声说道:“单是布置这个卧室就花了三百卢布,先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请出去吧,男人不适宜到这儿来。”
深夜两点多钟才开晚饭。一脸络腮胡子的听差宣布敬酒,乐队就奏起迎宾乐。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喝得酪酊大醉,什么人也认不得了。他觉得不是在自己家里,却是在做客,而且受到别人的欺侮。他走到前厅,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找自己的雨鞋,用嘶哑的声调喊道:“我可不愿意再在这儿待下去!你们都是混蛋!流氓!我要揭你们的底!”
他妻子站在旁边,对他说:
“别闹了,你这个不信神的家伙!别闹了,呆子,暴君,我的孽障!”
「注释」
①法语:对不起!
.co
逃亡者
逃亡者
这件事说来话长。起初巴希卡跟他母亲一块儿冒雨赶路,时而穿过收完庄稼的田野,时而走过林中小路,他的靴子在那儿粘上了黄树叶。他们照这样一直走到天亮。后来他在一 个阴暗的前堂呆站了两个钟头光景,等着开门。前堂不象外面那么冷,那么潮,然而一刮风,这儿也还是会有雨点飘进来。等到前堂里渐渐挤满了人,夹在人丛中的巴希卡就把脸贴在一个人的皮袄上,他闻到一股浓重的咸鱼气味,昏昏沉沉地打起盹儿来。可是后来门闩喀哒一响,房门开了,巴希卡和他母亲就走进候诊室。在这儿又得等很久。所有的病人都坐在长凳上,不动弹,不说话。巴希卡瞧他们一眼,虽然看到许多奇怪和可笑的事,可是也不说话。只有一次,有个小伙子,一只脚跳着走进候诊室,巴希卡才心动了,也想照那样跳一阵。他碰碰母亲的胳膊肘,朝自己的袖口噗嗤一笑,说道:“妈呀,你瞧:家雀儿!”
“不许说话,小孩子家,不许说话!”他母亲说。
有个带着睡意的医士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窗洞里。
“到这儿来挂号!”他用男低音说。
所有的人,连蹦蹦跳跳的滑稽小伙子也在内,一齐拥到窗洞那儿去。医士对每个人都要问清本名和父名、年龄、住址、病得是否很久,等等。巴希卡从他母亲的答话里才知道他自己不叫巴希卡①,而叫巴威尔·加拉克契奥诺夫,年龄是七岁,不识字,从复活节起就得了玻挂号以后紧跟着又得站一阵。后来医师来了,他穿一条白围裙,腰上系一条毛巾,穿过候诊室。他经过蹦蹦跳跳的小伙子身旁,便耸起肩膀,用唱歌般的男高音说:“嘿,傻瓜!怎么,难道你不是傻瓜?我吩咐你星期一来,可是你星期五才来。对我来说,你根本不来也不碍事,可是,傻瓜呀,你这条腿可就完了!”
小伙子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象要讨饭似的,眨巴着眼睛说:“您行行好吧,伊凡·米科拉伊奇!”
“现在用不着叫什么伊凡·米科拉伊奇!”医师学着他的腔调说。“叫你星期一来,你就得听话才对。你是傻瓜,就是这么的。……”接诊开始了。医师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依次喊病人的姓名。从小房间里不时传来尖利的号叫声、孩子的啼哭声或者医师的吆喝声:“喂,你喊什么?我是在杀你还是怎么的?乖乖地坐好!”
后来轮到巴希卡了。
“巴威尔·加拉克契奥诺夫!”医师叫道。
他母亲吓呆了,仿佛没料到会有这一声喊叫似的。她拉着巴希卡的手,领他走进小房间。医师坐在他的桌子旁边,拿着一个小槌子信手敲着一本厚书。
“什么病?”他眼睛没看走进来的人,问道。
“这小子的胳膊肘上生了个小疮,老爷,”母亲回答说,她脸上做出仿佛她真为巴希卡的小疮十分难过的神情。
“给他脱掉衣服!”
巴希卡喘吁吁地解开脖子上的围巾,用衣袖擦擦鼻子,然后不慌不忙地脱他的小皮袄。
“你这个娘们儿,你不是上这儿来做客的!”医师生气地说。
“你干吗这么慢?要知道,在我这儿看病的可不止你一 个!”
巴希卡连忙把小皮袄丢在地下,由母亲帮着把衬衫脱下来。……医师懒洋洋地瞧着他,拍拍他裸露的肚子。
“巴希卡老弟,你变成大肚子了!”他说,叹一口气。“好,让我看看你的胳膊肘。”
巴希卡斜起眼睛往一个盛着血红的污水的盆子里看一 阵,又瞧了瞧医师的围裙,哭起来。
“呜——呜!”医师学他的哭声。“这个调皮的小子都到娶媳妇的时候了,还哭呢!不害臊。”
巴希卡极力忍住哭,瞧一眼母亲,他的目光流露出恳求的意思:“你到家里可千万别说我在医院里哭过啊!”
医师检查他的胳膊肘,把它捏一捏,叹口气,咂了咂嘴,后来又捏一下。
“你该挨一顿揍才是,你这个娘们儿,可惜没有人来揍你,”他说。“你为什么早不带他来?这条胳膊要完蛋了!你瞧瞧,傻娘们儿,这是他的关节有病!”
“再没有比您更圣明的了,老爷,……”女人叹口气说。
“老爷”。……你让这孩子的胳膊烂掉也不管,如今却来叫‘老爷’。他缺了胳膊还能当个什么工人?那你就只好养他一辈子了。要是你自己的鼻子上肿起个疖子,你大概马上就会跑到医院里来了,而这个孩子烂了半年,你却不管。你们都是这个样子。“
医师点上一支烟。他让那支烟不住地冒烟,嘴里一个劲儿骂那个女人,同时心里暗暗哼着一个曲子,为打拍子而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赤身露体的巴希卡站在他面前,听着,瞧着冒起来的烟。等到烟熄掉,医师才惊醒过来,压低喉咙说:“好,你听我说,娘们儿。这种病用药膏和药水治不好。
这得叫他在医院里住下才成。“
“要是非住不可,老爷,那我怎么能不让他住呢?”
“我们会给他动手术。你,巴希卡,就住在这儿吧,”医师拍着巴希卡的肩膀说。“让妈妈回去,你呢,孩子,就留在我们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