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先生,这样下去,事情就会没完没了!”上校激烈地说。“假定我们原谅他,替他付清期票的钱,可是要知道,这以后他不会停止那种放荡的生活,仍旧会挥霍金钱,欠下债务,到我们的裁缝师傅那儿去用我们的名义给自己定做衣服!您能担保这是他最后一次干这种勾当吗?至于我,我就根本不相信他能改邪归正!”
税务局文官嘟嘟哝哝回答了一句什么话,这以后伊凡·玛尔科维奇就流畅温和地讲起来。上校不耐烦地挪动椅子,用他那讨厌的响亮声音压过舅舅的说话声。最后房门打开了,伊凡·玛尔科维奇从书房里走出来,他那刮光胡子的瘦脸上现出一块块红斑。
“来!”他说,拉住萨沙的手。“来,真心诚意地解释一下吧。不要骄傲,好孩子,要规规矩矩,说心里话。”
萨沙走进书房。税务局文官坐在那儿。上校把手插在衣袋里,站在一张桌子前面,他的一个膝头跪在椅子上。书房里烟雾腾腾,闷得很。萨沙没看文官,也没看上校。他忽然觉得羞臊,害怕了。他不安地打量着伊凡·玛尔科维奇,嘟哝说:“我会付那笔钱。……我会还的。……”“你凭期票提取现款的时候有过什么打算?”他听见那个响亮的声音说。
“我……汉德利科夫本来答应在期票到期以前借给我钱的。”
萨沙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他从书房里走出来,又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候他有心一走了事,然而他给憎恨憋得透不出气来,他一心想留在这儿给上校一点难堪,对他顶撞几句。他坐在那儿,盘算着应该对他那可恨的叔叔说些什么厉害而有分量的话,可是这时候客厅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笼罩在昏光里。她就是上校太太。她招手叫萨沙走过去,绞着手,哭着说:“ alexandre②,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不过……您听我说,您听我说,我求求您。……我的朋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真是可怕,可怕呀!看在上帝份上,您去央告他们,辩白几句,求求他们吧。“
萨沙瞧着她那颤动的肩膀,瞧着大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听着身后那些疲劳苦恼的人发出含混而烦躁的声音,耸了耸肩膀。他再也没料到他这些门第富贵的亲戚为了区区一千五百卢布会闹出这么一场风暴!他不理解她的眼泪,也不理解那些颤抖的语声。
过了一个钟头,他听见上校占上风了。最后,叔叔和舅舅也想把这个案子提交司法当局处置了。
“总算解决了!”上校吁一口气说。“完事了!”
那几位长辈,连死心眼儿的上校也包括在内,做完这个决定后,显然都灰心丧气了。随后是沉默。
“主啊,主啊!”伊凡·玛尔科维奇叹道。“我那可怜的姐姐!”
他开始小声讲他的姐姐,萨沙的母亲,目前多半就在这个书房里,只是肉眼看不见罢了。他的心体会到这个不幸而又神圣的女人在哭泣,在发愁,在为她的儿子求情。为了让她在坟墓里得到安宁,应当宽恕萨沙才对。
传来了啜泣的声音。伊凡·玛尔科维奇哭着,嘴里还含含糊糊说着什么,隔着门却听不清楚。上校站起来,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冗长的谈话又开始了。
不过后来客厅里的时钟敲了两下。家庭会议总算结束了。
上校不愿看见那个惹他十分生气的人,于是没有从书房走到大厅,却直奔前厅去了。……伊凡·玛尔科维奇走进大厅里。
……他兴奋得很,快活地搓着手。他那带着泪痕的眼睛喜气洋洋,他的嘴一撇,现出了笑容。
“好极了!”他对萨沙说。“谢天谢地!你,我的朋友,可以回家去,放心睡觉了。我们决定偿还那张期票的钱,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得改悔,而且明天就到我的村子里去干点正事。”
过了一分钟,伊凡·玛尔科维奇和萨沙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走下楼去。舅舅嘟嘟哝哝说些开导的话。萨沙没有听他讲话,只是觉得好象有个可怕的重东西渐渐从他的肩膀上滑下去了。他们已经原谅他,他自由了!欣喜象风一样扑进他的心,给他的心送来一股甜蜜的凉意。他一心想呼吸,想很快地活动,想生活!他瞧着街灯,瞧着乌黑的天空,想起冯·布尔斯特今天在“野熊饭店”举行命名日宴会,欣喜就又抓住了他的心。……“我要去!”他决定。
然而这时候他想起身边连一个小钱也没有,他目前去找的朋友会因为他没有钱而看不起他。无论如何非弄到一笔钱不可!
“舅舅,借给我一百卢布!”他对伊凡·玛尔科维奇说。
舅舅惊愕地瞧着他的脸,退到街灯的柱子跟前。
“借给我!”萨沙说,急得两只脚不住地左右倒换着,开始喘气。“舅舅,我求求你!借给我一百卢布!”
他的脸变了样子。他浑身发抖,紧逼他的舅舅。……“不借吗?”他看见舅舅仍旧吃惊,不理解他,就问道。
“你听我说,要是你不借,那我明天就到法院去自首!我不让你们付那张期票的钱!明天我要再开一张假期票去取钱!”
伊凡·玛尔科维奇呆若木鸡,在惊恐中嘟嘟哝哝说了一 句不连贯的话,从钱夹里拿出一张一百卢布钞票,交给萨沙。
萨沙接过来,很快地离开他,走掉了。……萨沙雇了一辆街头马车,定下心来,觉得胸中又掀起一 股欣喜的心情。方才心肠极软的伊凡·玛尔科维奇在家庭会议上讲到的青春的权利,如今醒过来,抬头了。萨沙想象着近在眼前的豪饮的盛况,同时他脑子里有一个思想在酒瓶、女人、朋友中间闪动不停:“现在我才看出来我犯罪了。对,我犯罪了。”
「注释」
①龙勃罗梭(1835—1909),意大利资产阶级犯罪学家,主张犯罪是先天性的,认为有人生来就是“犯罪型”。
②法语:亚历山大。萨沙是亚历山大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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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7年作品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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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
(一)选举协会主席。
(二)讨论十月二日事件。
(三)正式会员玛·尼·冯·布龙医师做专题报告。
(四)协会日常事务。
谢列斯托夫医师,十月二日事件的祸首,准备去参加这次会议。他早已站在镜子跟前,极力给他的脸添上懒洋洋的神情。如果他目前去开会,露出不安的、紧张的、涨红的或者过于苍白的脸容,他那些仇人就会以为他把他们的阴谋看得非同小可。不过假使他脸色冷漠,不瘟不火,带点睡意,就跟高出众人而又厌倦生活的人似的,那么所有的仇人一瞧见他,倒会暗暗佩服,心里想:他昂起他那倔强的头,比拿破仑纪念像还要高!①他到会场要比一切人都迟,以此表示他不大关心他的仇人以及仇人的恶言恶语。他要不出声地走进大厅,懒洋洋地抬手摩挲头发,对谁都不看一眼,在会议桌尽头一把椅子上坐下。他要做出烦闷无聊的旁听者的姿态,悄悄打个呵欠,拿过一张报纸来,开始看报。……大家说话,争论,发脾气,互相要求守秩序,他呢,却一声不响,只顾看他的报纸。不过,最后,大家提到他的名字的次数会越来越多,那个棘手的问题使会场里的空气紧张起来,那时候,他就会抬起烦闷而疲乏的眼睛看着同事们,仿佛勉强地说道:“大家硬要我说话。……我可没做好准备,诸位先生,所以,对不起,我的发言会没有条理。我就abovo②说起吧。
……上一次会议上,有几位可敬的同事声明过,说在会诊的时候我的举动不合他们的意,要求我作出解释。我认为解释是多此一举,他们的责难并不中肯,当时我就要求取消我的协会会员资格,走掉了。可是现在一连串新的责难,又朝着我来了。我很痛心,看出不做解释已经不行了。那么遵命,我来解释一下就是。“
然后,他会满不在乎地耍弄着一管铅笔或者表链,说:确实,在会诊的时候,他不管有外人在场,偶尔提高声音,打断过同事的话。至于有一次在会诊当中,他当着别的大夫和病人亲属的面问病人说:“是哪个混蛋给您开了鸦片的?”那也是实情。很少有哪次会诊不闹出点乱子的。……不过,那是为什么?很简单嘛。每逢会诊,同事们学识水平之低,总使得他谢列斯托夫暗暗吃惊。本市一共有医师三十二名,其中大多数的学识还及不上一年级的大学生。要举例子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当然, nomina sunt odiosa③,不过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再者,为了避免空口无凭,提一提姓名也不碍事。
比方说,大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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