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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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吃。这是新鲜蠓子虾,我连鸡蛋也没加。你不是早就说馋这口儿?”
蠓子虾虽称之为虾,实在长得极小,跟夏日傍晚空中一团一群“嗡嗡嘤嘤”的蠓虫似的。蠓子虾用肉眼根本分辨不清个儿,在浅海里也是一群一团纠缠在一起。
海边的群众多是用铁丝或木条,做成一个圆的或方的框子,上面裹上层细纱布,安上把手或提手,用这种网,涉水或摇着舢板进去,把蠓子虾捕捞进木桶或铁桶里。
然后,担着桶走街串户叫卖。卖时连带着水儿,虾还欢蹦乱跳。蠓子虾就大豆子粑粑,喷香喷鲜,那是百家食谱之外的一绝。海边出外的人,不管当上多大官儿享了多大洋福,一回老家,总断不了要馋这一口儿。蠓子虾本来产在桃花开的时节,多亏有了想尽奇巧办法要赚好价钱的小商小贩,淑贞才能在这种时候买回新鲜蠓子虾来。
满满一碗淌着油儿的蠓子虾,两个焦黄透暄的大豆子粑粑,摆到面前。岳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两眼愣愣地盯着淑贞心里发酸:这样的媳妇哪儿找去?这个畜生!
“爸,趁热吃吧。你老别太难过,保养身子要紧。啊!”
筷子塞进手里,岳锐勉强嫌了一点椽子虾放到嘴边,没有觉出一点鲜香滋味,便放下了。
“贞子,爸才知道你受的委屈。爸对不起你。爸无能,没有教训好鹏程这个东西!爸心里……”
淑贞想不出岳锐会在这种时候得知和提起这件事。她心里一揪一揪的,却把原先向老爷子告状的心思,丢到一边去了。
“爸,你别说啦。”
淑贞觉出一股灼流冲到眼眶,就要向外喷放。她慌忙抑制住,极力地要在嘴角眼角抹上一层轻松、明朗。
“爸,这怪不着你。要说,也怪我,没……没管好……鹏程……”
“不,贞子,不是这话,不是……”
“是,爸,是……我要是多看着他点,多说着他点,兴许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儿。……”
岳锐和淑贞都明白,两人说的都是安慰对方、为对方开脱的话,同时也都是真诚的自责和反省。这种自责和反省出自这样的时刻、这样两个人之口,使两颗同样备受煎熬的心得到了慰藉,并且相互贴在了一起。
“爸,咱不稀管他。快吃饭,蠓子虾凉了就没香味了。”
“好,吃。贞子,你也来。咱们爷俩……”
岳锐起身,亲自要去厨房给淑贞拿筷子。淑贞拦住了,自己去拿了双回来,坐到岳锐为她摆放的机子上。
“咱吃,爸。”
“吃,贞子。”
岳锐和淑贞都觉出了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如亲生父女般的亲切和温馨的潜流在激荡。那蠓子虾和大豆子粑粑,也从未有过这般的喷香喷鲜。
“姐。”
没等吃完,大勇悄没声儿地进屋来了。他朝岳锐点点头,悄没声息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你吃饭了没?”
“吃了。”
“尝尝蠓子虾?”
“不。”
“有事儿?”看一眼大勇犹犹豫豫的样子,淑贞问。
大勇瞥一眼岳锐:“没。”
淑贞放下筷子,把大勇领进卧室。
“又是为东厢房的事儿,跟妈吵啦?”
“才不。”
“那是为的么?”
“……你不能跟别人说。”
这引起了淑贞的注意,催促说:“多大的人也迂迂道道!我么事跟谁说过来着的?”
“今下晌俺大哥到县里去了。”
听是讲的岳鹏程,淑贞心里格登了一下,却显出没趣没味的样子:“他到县里,到外国我也不管!”
“他是到农行要贷款的。下晌先是叫我和齐修良去,没要来,他自己又亲自出马去找的墨行长。”
“墨行长怎么说?”淑贞不由地问。
“五十万块钱都划出来了。”
“这么说,羸官他们那五十万……”
“还用说,俺大哥抢的就是那。”
“这又是为的哪个?”
“哪个?那天小桑园收了石硼丁儿,俺大哥就一阵好骂。今儿出殡俺大哥说是以死人压活人,故意砸他的杠子。……”
淑贞沉吟片刻,又问:“那农行怎么这么办事?那五十万不是上边已经批了吗?”
“不是批文还没到吗!再说俺大哥夸了海口:五十万么时候要么时候还。人家墨行长跟他又是铁哥们儿。……”
淑贞手脚不觉一阵哆嗦。那五十万对于羸官意味着什么,岳鹏程这一手,对于羸官和“二龙戏珠”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明澈透底。如果可能,她宁愿让岳鹏程欺负自己一百次,也不能忍受他对于羸官的这样一次狠毒!
“这个道天雷的!”淑贞暗自咒着,推门向院里去。
“姐,你干么去?”
大勇紧张起来。他是那一天在疗养院,眼看着秋玲进到岳鹏程房里,并且在院外偷偷观察了不下一个小时,终于未见房门打开、秋玲出来,才萌生起对于岳鹏程的仇恨和对于姐姐的同情的。把这种机密情报透露出来,是仇恨的第一个果实。但倘若泄露或被岳鹏程察觉,岳鹏程岂有饶过他去的道理!
“我才不管你们那些闲事。”淑贞平静地说,“我去拿双筷子,让你陪你岳大伯喝几盅酒。”
说过,真的进厨房去了。
卧室里的对话,未能逃出岳锐的耳朵。等淑贞和大勇回到面前时,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一个主意:抽空到县里去一趟,找县委书记祖远谈次话。
一下午的情况调查整理出来,小玉又翻起羸官丢下的一个蓝皮笔记本。笔记本从头至尾翻过一遍,羸官才带着一身风火回到“官邸”。
肖云嫂丧事完毕,按淑贞的意思,小玉干脆住到清水桥边的那个家里去,跟她和银屏作一家子人。小玉不肯,说自己几年没正儿八经工作过,这一次得从新开始,坚持要去职工宿舍。按吴正山和苏老的意见,让羸官和小玉直接合卺算了。但两人谋划来谋划去未敢张嘴,只是在办公室旁边给小玉腾出一间屋子。目的还是让两人时常在一起“帮助帮助”,早日领张大红纸回来,让大家欢喜欢喜,也冲冲小玉满腹的悲哀和思念。
小玉送走奶奶下午便上了班,并按照苏立群的要求下到厂里。她的任务是协助苏立群掌握几个厂子的情况,同时为下月职工业校将要开设的干部班,作好讲授现代科学管理基础知识课程的准备。羸官早就注意到,跟着厂子扩大和发展带起的一批干部,经营管理水平太低太差。从长远计。他已经选派了十几名有文化的年轻有为的工人,到大专院校培训。从眼前计,他只能靠苏立群和小玉,强行突击,打开那些装满高粱花子的脑壳,灌输一些初步的和必需的经营管理知识。
这个计划最初是小玉倡议的,小玉自然责无旁贷积极认真。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三,还是小玉急于要用紧张的工作和工作的紧张来战胜自己。她心中的悲哀和思念是无尽大、无尽头的,但她决不愿意显露出来,决不愿意听到和看到别人的同情和安慰。苏立群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上班见面,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工作、工作要求,那古板严格的劲儿,近乎于苛刻无理的程度。
每晚必须写出不少于两千字的情况报告,便是任务和要求之一。至于翻开羸官的日记,则属于“偷”的性质了:那笔记本平时放在哪里,小玉压根儿没有发现过。
笔记本里除了几篇名人名言,竟然是阅读《诸葛亮集》、《孙子兵法》等军事书籍的心得。诸葛亮的“夫为将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一段论述;尉绦子的“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孙子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其掠如火,不动如山”;以及《襄阳记》中的“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等等几段方略,一字不漏全文抄录,并且在心得里发挥得“面目皆非”。
羸官对于这种“偷看”行为似乎极不满意,猛地一把抢回,说:“肖小玉同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千一百一十一条第一款第一项第一行,窃取国家重要机密,侵犯公民合法权益,该当如何惩治呀?”
往常只这一个动作、一句话,便足以引起一场“骚乱”。但这会儿,小玉只是撅了撅嘴唇,瞟过一个似怒非怒的冷眼儿。
羸官笑笑,掏出一张纸放到小玉面前的桌上,同时用脑壳抵住小玉的后脑勺儿。
“这是什么?”望着纸条上的几个阿拉伯数码,小玉偏起半边脑壳。
“山大来的大教授!”
“大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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