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第73章


一切仿佛都已经形成定局。羸官、小玉忙于他们自己的事业。银屏早起晚归,面儿也难得见上,见上了张口就是:“妈,你怎么这么迂磨!”“妈,我急着考试哩!”唯一可以说说话的老爷子,也搬走了。诺大的屋院里空空洞洞,只剩下她和那个并不讨人喜欢的恺撒。也许恺撒与她遭受着同样的孤寂和折磨,晚间一缕风吹,一丝草响,两声蛐蛐叫,一个黄鼠狼子或一只蝙蝠一闪即逝的身影,都会引起它的一阵持续狂吠。那声音,远不如往昔或歌唱、或呐喊、或示威的嘹亮圆润,简直便是嚎叫,便是乞怜,便是哭泣。每到这时,淑贞便从迷迷蒙蒙和恶梦中醒来,平静地,一次次地重复起悲哀、怨恨和怨恨、悲哀。
岳鹏程!这个让人怨恨、让人爱怜的负心郎啊!……岳鹏程病倒的消息,淑贞是上午刚刚知道的。上午上班只一会儿,淑贞正带着人为越冬花木做清盆整枝,大勇来了。他不言语,不靠前,站在花棚外面,拿一双眼睛朝淑贞骨骨碌碌瞅。淑贞被瞅得犯疑,走过去问:“上班时间,你不在办公室,到这儿逛游么个?”
“我昨晚去一○一,俺大哥病了。”
“病了?他怎么不死?”
“病两天了,躺着。妈叫我来告诉你。”
“告诉我干么个?他住的么个高级地方,妈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妈说……冲着那台洗衣机,就看出俺大哥心里对你还是……”
“我才不稀罕他那个破烂玩艺儿!你告诉妈,说我正找人给他往大街上当破烂扔呢!”淑贞似乎毫无来由地发泄着。本来那天回家见到洗衣机,她心里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也觉出了一些宽慰。听大勇把徐夏子婶的话一学,倒觉得那洗衣机是岳鹏程存心买回来气她似的。
“反正我告诉你了。”大勇见她变了脸色,转身便走。走着,又递过一句:“俺大哥这次可是真病了。镇委帅书记昨天也去看过了。”
眼望大勇离去,回到花棚里淑贞犯起了寻思。岳鹏程的体质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的。虽说以前落下几种毛病,但没有一种是能够影响他欢蹦乱跳工作的。别的病,不论大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难得沾上一点,更不要说被撂到床上一躺两天了。她恨他,恨他背着自己跟别的女人干丢人现眼的事儿。但她平心静气时肚里也明亮,岳鹏程跟那种为了另寻新欢,不惜把老婆孩子朝茅厕坑里丢期死里逼的男人——那种男人有多少,天王老子说得清?——还有不同,算是良心和夫妻情义没有丧尽。
不凭这一条儿,那天她也不会起心去找曲工演那么出戏来。昨天听到秋玲与贺子磊准备马上结婚的消息,她又暗自庆幸了一番。如今她对岳鹏程还是恨,但已经不是那么撕心裂肺,更多的是凄楚、幽怨。至于对徐夏子婶和大勇原先的怨恨,早就被感激的心情取代了;虽然表面上,她还是很少把好脸子给他们看。
……躺了两天……这次是真的病了……镇委书记去看过……大勇和徐夏子站的用意,淑贞不须猜测。但要按他们的用意去行事,淑贞却大费踌躇。既然是躺倒两天,病情肯定不轻;镇委书记也被惊动了,去看望的人一定不少;按理她是该去的。
可他并没有要她去,并没有让人告诉她。她去了,他会怎么想?别人又会怎么想?
可如果不去,假如他得的不是好病(肿瘤、癌症!),假如他出了三长两短……一上午,淑贞几次要去医院,却又几次动摇了。中午思前想后总算下了决心,下午却被一连串的事情缠住手脚。此时,龙山水泥厂奠基结束,十万花炮惊天动地,数千群众欢呼雀跃,淑贞再也无法收拢胸腔中的那双翅膀了。
他这会儿怎么样了?病情会不会突然加重?……犹豫什么呢?岳鹏程纵然有天大错,毕竟是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啊!自己心里,毕竟也是在盼望着他能回到自己身边的啊!
去!立马就去!这里高疗养院近着呢!
淑贞顾不上抹一把鬓发,甚至忘记了该向岳锐和银屏打个招呼,便把匆匆的身影撒到通往崂山的小路上了。
在她身后,又是一片耀眼的通明,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欢腾。
1986年6月—1989年5月五稿于济南—博山一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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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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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作品面世,作者的喜悦应当是不言而喻的。何况,这是一部凝聚了作者大量心血和情感的作品,而且自从她来到人间,已历经三个春秋了。
三年前,当商品经济如海潮般在中国农村广阔的土地上席卷时,我怀着满腔的热情写出了这部作品。当时我决没有想到,商品经济的大潮同样使这部作品和作者自身,经受了汹涌的冲击:几度兴奋,几度绝望,几度喜得青睐,几度濒临夭折。
这大潮及其冲击,如今已经变成了我的财富。因为正是它,教会了我如何重新看待文学和世界。
如同所有作品都是作者的心血结晶一样,《骚动之秋》是我三年劳动的结果。
但它又决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它同时属于创造了生活奇迹的我亲爱的故乡的人民。
我衷心感谢孕育了这部作品的土地和时代,衷心感谢为之诞生付出了辛勤劳动的编辑同志。
荒煤同志是我国著名的前辈作家、评论家和文艺界领导人,他的序言为作品增添了光彩。著名书法家李铎为本书题写了书名,在此一并致以谢意。
我还要向这部作品的读者朋友遥致问候。我要说:我期待着你们的爱和帮助。
作者一九八九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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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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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年夏天,在济南召开的一次《骚动之秋》讨论会上,一位老作家对我说:“刘玉民你很幸运,这么多前辈、领导和专家都这样关心你的这部作品,这是很不容易的。”那话确实说出了我当时内心的感受。事隔不久,在北京召开的另一次讨论会上,我的这种内心感受越发变得强烈了。
的确,我是幸运的,《骚动之秋》是幸运的。
《骚动之秋》问世不足一年,在文学艺术界和广大读者中,引起如此热烈的反响是我所始料不及的。这使我感受到了鼓舞鞭策,也使我从中学到和领悟到不少有益的东西。我知道,那赞扬也好,批评也好,都并不仅仅是针对这部作品和作品所反映的生活人物的,那更多地表达的,是人们对于真诚、真实地反映时代和人民心声的文学作品的期待和呼唤。
我的幸运,《骚动之秋》的幸运,或许首先应当归功于这个真诚和真实。作家只有真诚,才能赢得读者的信任;作品只有真实,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这是一个被唱滥的调子,然而也是一个常青的调子。只要生活存在,真诚和真实的文学就会存在,就会受到欢迎,这是不以什么人、什么主义为转移的铁的定律。
真诚和真实何尝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啊!我惟愿自己永葆一颗真诚之心,把追求“惊人的真实、力量和美”(高尔基语)视为目标,一如既往和坚持不懈地去拥抱生活、拥抱文学。作为反映新时期农村变革生活的系列长篇,《骚动之秋》只是第一部。我希望自己在日后的岁月里,不要辜负了众多前辈、专家和读者朋友所给予的幸运。
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给予了我再版修订的机会。尽管如此,作品仍难尽如人意。
我说过,这部作品如果能够跟作品的主人公一样,身上虽然存在着诸多缺点毛病,却是实实在在和活生生的,我就自觉欣慰了。
作者一九九一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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