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第62章


,他看见一群中国工兵正在试用一种新式装备,就好奇地挤上前去。他看见这种新装备很古怪,既非枪,也非炮,而像是果园农人喷洒药水的喷雾器,钢瓶背在身上,一根金属管子连接着一具卡钳喷火枪,原来武器的名称叫作“火焰喷射器”。
一个美国教官正在比比画画地讲解火焰喷射器的构成原理和使用方法,钢瓶叫“溶剂罐”,里面灌满燃烧剂,喷枪上有两个开关:一个是点火开关,另一个是喷火开关。那些中国工兵英文不好,听得磕磕绊绊十分吃力,父亲就自告奋勇替他们做翻译。父亲没有猜错,美国人说,火焰喷射器的发明原理就是受到农药喷雾器的启发,它利用钢瓶的高倍气压将点燃的火焰喷射出数十米外,是攻克敌人暗堡、顽固工事和城市巷战的有效武器。美国人进行现场指导,他指指父亲说:“你懂英文,先来给他们做个示范。”
他帮助父亲将钢瓶背在背上,扣紧胸前扣带,然后手握喷火枪,在地上匍匐前进。美国人警告说:“请注意,如果你不幸被敌人击中背上这个钢瓶的话,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匍匐到射击位置,左手打开钢瓶底座的旋钮开关,右手扣动喷火枪上的点火装置,这时他的心跳起来,因为他看见喷火枪前端跳动着一团小小的蓝色火苗。美国教官再次警告说:“千万不要逆风射击,那样的话你的眼睛将被高温瞬间烧瞎。”
父亲慢慢抬高喷火枪,内心像个初次实弹射击的新兵那样怦怦撞鹿。随着教官一声令下,父亲屏住呼吸扣动喷火枪扳机,随着一声“嘭——呼儿”的嘶鸣,只见一条咆哮的火龙直扑几十米外的巨石。不到几秒钟,那块巨石就被冲天烈焰烧得焦黑,看得旁观者个个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美国人振振有词地说:“你们知道,这种新型燃烧剂的温度有多高吗?摄氏一千度!它能从地堡枪眼里钻进去,把里面的敌人全都烧成焦炭。城市巷战时,敌人往往躲在地下室或者建筑物里顽抗,高温火焰不仅能将钢铁融化,还会将空气中的氧气耗尽,因此建筑物里面不会剩下任何活着的生命。”
父亲忽然想到河南籍赵同学讲过有关坦克怕火攻的话,就连忙向教官提问道:“报告长官,火焰喷射器能打坦克吗?”
教官愣住了,他疑惑地说:“美军《工兵武器教程》规定,火焰喷射器的作用是清除地堡,烧毁敌人固定工事,没有听说过打坦克。”
父亲并不泄气,他固执地说:“我有个同学是坦克兵,他讲过坦克怕火,难道就没人用它试试对付坦克吗?”
美国人拧起眉毛来,他觉得父亲纯粹是在捣乱,再说他训练的是工兵,又不是反坦克手,所以就生气地训斥道:“我说过,没人这样做就是没人这样做!坦克是活动目标,你能追得上吗?再说坦克的防护火力很强,恐怕不等你接近你背上的熔剂罐早就被打爆了。”
工兵都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他们早已觉得父亲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不去好好站岗执勤,却来混在他们队伍里卖弄小聪明,于是就吹口哨、鼓倒掌欢迎父亲滚蛋。父亲变成不受欢迎的人,只好悻悻地离开工兵训练场,不过他并不气馁,《教程》上没有规定不等于行不通,没人试过不等于不行,更不能因此妄下结论。他自我安慰说,工兵都是些循规蹈矩的家伙,不必跟他们论证孰是孰非。
值完勤,父亲正在帐篷埋头读英文版《少年维特之烦恼》,表哥士安来机场领取军需品,打发副营长去料理一千公务,自己却一头钻进父亲的帐篷里来。父亲看见士安瘦了很多,就关心地问他伤好得怎样。士安做了几个夸张的扩胸动作说:“看看,没事了,没伤到骨头,过几天就恢复了。”
父亲就悄悄把头天晚上去公爵城堡见国防部视察团,有关史迪威将军与重庆大本营吵翻的事情讲给表哥听了。表哥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说原先那些友邻阵地的英美盟军,怎么都不声不响地撤走了,弹药补充和物资供应也少了很多。现在除了少数盟军顾问组和联络军官外,主力部队百分之百都是中国人,密支那成了中国军队的抗日战场。妈的,原来是神仙打仗,百姓遭殃啊。”
父亲苦恼地说:“你从第一次入缅作战就来到印度,跟英美打交道的时间长,你说说,英美真的就像庾老伯所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包藏祸心么?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代价,武装和训练咱们中国军队反攻呢?”
士安扔给父亲一支香烟,两人都点燃吸起来。士安吐出浓浓的烟雾说:“我不是政治家,但是我学过近代史,知道一百年来这些自称文明人的欧美殖民者在中国从没干过好事:两次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入侵,割地赔款,肆意掠夺,还有‘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等等。如今日本人向英美开战,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他们不得以才把中国拉入盟军阵营。不然的话,为什么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九一八事变’日本占领东北,‘七七事变’日本全面侵华,英美政府不站出来帮助中国反侵略,反而卖军火炸弹给日本轰炸中国,大发战争财呢?英国人更可恶,曾经提出‘拿中国这块肥肉喂饱日本狼’的主张,也就是不惜牺牲中国来保全他们的利益。那时候他们的所谓正义立场哪里去了?今天他们把中国人当成盟军,无非也是为了他们自身利益罢了。”
这个政治话题过于敏感,也过于重大,所以两个人都感到有些压抑和吃力,帐篷里有种缺氧的感觉。这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丹尼斯走进来,看见里面有个陌生军官就站住了。父亲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对情敌,他们同时爱着一个女人,也为同一个女人铭心刻骨地牵挂,现在他们却阴差阳错地陌路相逢。丹尼斯狐疑的眼光闪了闪,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看看父亲,又仔细看了看士安,但是士安却不知道这个美国上尉的来历。他只是淡淡地朝丹尼斯点点头,没有说话,丹尼斯便转身出去了。
士安问父亲:“你的新上司?”
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想要是士安知道正是这个男人抢走了他的新婚妻子,他会怎样反应呢?揍他一顿?拔出枪来决斗?或者愤然转身离去,从此断绝念想吗?
晚上父亲的直觉应验了,丹尼斯果然直截了当地来问父亲,下午那个中国军官是谁?是不是他的表哥?父亲不愿跟他说实话,就敷衍说这是重庆一个同学的哥哥,路过这里来看他。为了证明不是诳他,他还拿出那天老庾父亲带来的纱厂铜徽章和五彩香包给丹尼斯看。丹尼斯虽然将信将疑却找不出破绽来,就随口告诉他一个重大新闻,欧洲盟军已经在法国诺曼底大举登陆,解放欧洲指日可待。父亲点点头,他想到罗霞已经怀孕,就问丹尼斯:“你妻子快生孩子了吗?”
丹尼斯很高兴,他显然没有注意到父亲问的是“你妻子”而不是“罗霞姐姐”,乐呵呵地说:“罗已经回加尔各答,再过两周,我就要当爸爸了。”
父亲真心诚意地为他们一家祝福,心情已经风平浪静,全无芥蒂瓜葛。
5
大雨稍停,密城战事立刻激烈起来。
丹尼斯队长从指挥部回来,把队员召集起来布置任务。上级决定采取多路突进的战术,将密城敌人分割开来孤立包围,然后一块块啃掉。“甲壳虫”分队的任务是捕捉一个有情报价值的俘虏,以便弄清楚敌人司令部隐藏的位置。
大家彼此望望,都没有吭声。父亲觉得这是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因为密城战线犬牙交错、短兵相接,许多阵地相隔只有几十米,根本没有回旋余地。何况上级还要求抓个“有情报价值的俘虏”,也就是说必得是个军官,那些站岗放哨的小兵根本无法提供总部需要的情报。丹尼斯留意到屋子里的沉闷气氛,他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圈,补充说情报部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敌人司令部很可能隐藏在北郊火车站内。这一带不仅地形复杂、工事坚固,敌人防御力量很强,还因为火车站背靠伊洛瓦底江,现在正是洪水季节难以封锬,所以时常都有敌人的小型机动船只乘黑夜偷偷靠岸补给。
胡君提议在火车站附近捕俘,丹尼斯采纳了,他决定亲自带领闷墩、胡君、虎头和呀呀呜执行任务。父亲不愿被落下,但是丹尼斯不同意,他指定父亲和其他队员在外围接应。出发前父亲看见虎头走路有点跛,担心他腿伤未愈,虎头亲热地拍拍他说:“得了吧,我没事,你不也在生病么?”
当时父亲正害着一种热带湿疹,身上长满铜钱大的红斑,看上去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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