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落何声》第28章


“大家先别着急,咱们先派人分头四处找找,看看那些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我提议道,竭力表现得镇定,但我的手心里也直冒冷汗。
一个小时过去,战士们都回来了,山顶,谷底,山的另外两边都找遍了仍未见陈雄踪影。
“指导员,咱赶紧向营长、教导员报告情况吧,出什么事咱可担当不起。”连长对我说。
“也只能这样了。”我一时也不知所措。
营长暴躁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肝微颤。连长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话机旁,哆哆嗦嗦地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明白”。
营里一面派人去城里寻找,一面向团里上报。整个一上午我们全连谁也没有心思做别的工作,呆在屋里就像等候宣判的囚犯一样。连长坐在床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让人呼吸不到。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陈雄啊陈雄,你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事。
营门口“六无”的横幅还在风中招展,似乎是在对我们嘲讽。连里异常的安静,手表上的秒针在“滴滴”地响个不停。风吹过窗户,让我的心突然绷了一下,此时的任何风吹草动动能引起我的紧张。
时间就在一分一秒中过去!
上午十点半,营长通知我和连长去市空军医院,陈雄正在接受治疗。营里给派了辆车,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目的地。待我们见到陈雄时,他的脑袋已经被左三圈右三圈的白纱布缠的只剩下鼻子和嘴巴。房间里站满了机关来的领导,还有营长和教导员,他们个个脸上都看不出表情。
过了一会儿,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只要在医院里休养几天就没事了。不久领导们也陆续走了,只剩下我和连长。我们问他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他只淡淡地敷衍了几句,听不出任何感**彩。缠在头上的纱布使我们难以看到他的脸,更是将我们隔离到了他的世界之外。
见他没事,连长的火也上来了,刚要发作,我劝了劝说:“连长,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我看这样吧,陈雄也没事了,你先回连里吧,我留下来做两天陪护,回头咱再讨论。”连长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走了。
那一天我们几乎谁也没有说话,我没有急于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他,给他端茶倒水,送饭。
第二天护士过来换药。她把陈雄头上的纱布拆开时,我看见了他的头皮上横七竖八地裂了不知多少深长的口子,一定是被人用硬物砸伤的,有的伤口还往外流血,让我目不忍视。往上敷药时我想一定很痛,因为连护士的手都在抖,可陈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或许这点肉体上的疼痛比起他心灵上的痛楚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突然护士颤抖的手不知怎么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有些暗红的血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护士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赶忙不停地说对不起。这阵痛疼似乎通到我身上似的,我忍不住咬了咬牙,眨了眨眼。
陈雄仍然没有吭声,右手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角,汗水湿了棉布。
这张刚毅而看不出任何痛苦表情的脸引起我内心深深的震撼。如果说你的心麻木了,难道你的痛感神经也麻木了吗?还是你已经习惯了受到伤害?难道生活带给你的痛苦还要甚于这已无完肤的头部的疼痛吗?
待护士再把纱布缠上时,我看见雪白的棉纱上已映出了一些鲜红色,陈雄的右手仍然紧紧地抓住被子的一角,已能略微看出湿润的迹象,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喊声疼,仿佛那些神经末梢的触感都通到了我与护士的中枢。我明显感觉到这位年轻护士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东西,而我的额头也有湿湿的痕迹。
“疼吗?”我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他机械地回答了一声。
之后我们便找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诸如天气,球赛,大学,社会等来打发时间。他没有提起过他挨打或打人的经过,我也没有问。
通过聊天,我发现陈雄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都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在很多问题上认识还是比较深刻的。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军队里竟然生活得这么低沉。
转眼间就到了出院的时间,医生嘱咐说,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需要回去休养两个礼拜,不能干重体力活,不能做剧烈运动。
天气有点阴冷,海风里夹杂着水汽和盐分,扑到脸上很湿咸的味道。
(十四)又一份处分
陈雄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我看到上面第一行十分醒目地写着“保证书”三个大字。我接过来看到下面写着“本人陈雄,思想觉悟低下,不听劝教,无心工作,情绪激进,不配合连队各项工作。我保证所做任何事情,所犯任何错误,与连领导无关。如发生意外,都由本人一人承担。”,落款时间是他出走的前一个礼拜一。
陈雄堂而皇之地说:“导员,你把这个交给营里吧,这事与你们无关。”
我把纸撕得粉碎,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我说:“你现在暂时不要管这些,先把你的伤养好,不要做傻事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处置。
几天后营长教导员传陈雄去营部谈话。又过不久机关也来人了,将陈雄接走了,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和连长陆续被营长教导员叫去挨他们批评。
不用想我也知道,在这个“六无”的节骨眼上,陈雄违反了多少纪律规定,将会受到多大的处罚。而我们作为他的直接领导,肯定也是责无旁贷的。
那是阴雨绵绵的一天,陈雄从团里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份机关传真过来的决定:“陈雄,男,22岁,籍贯江西上饶,于××年7月入伍,自去年下到105营任排长以来,工作积极性不高,对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关系认识不够,我行我素,无视纪律规定。尤为严重的是,今年10月23日凌晨3点,私自外出至市区广汇酒吧酗酒,酒醉后与服务人员发生争执斗殴,严重违反了相关纪律规定,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更为甚者,事后认错态度还不端正,经教育仍不知悔改,经团机关,党委研究决定,上报军区机关批准,给予陈雄同志记大过处分一次。因其他原因和其本人坚持,经上级批准,命令陈雄同志年底复员退出现役。”
陈雄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轻松与兴奋,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高叫着:“导员,你看,我终于成功了!”
我不知道该祝贺他还是替他感到悲伤,心里突然有些沉重。
紧接着我和连长的处分也下来了,由于教导监督不力,每人各背了一个记过。对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感到伤心冤枉,这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那些无形中被损毁的形象,那些悄悄溜走的前程用什么来弥补呢?
连长是接连好几天的苦瓜脸,却哑巴吃黄连,有苦不知向谁倾诉。
陈雄的脸上明显明亮了起来,仿佛翻身农奴把歌唱般的心情喜悦,同时对待工作的热情和思想觉悟也突然高了许多!各项工作的积极性以及待人接物方面的改变让连里的每个人都惊叹不已。
生活真是奇怪!
天气慢慢变冷了。阳光显得很高远,淡淡地照到地面上。无数的虫子和小动物早已储藏好了事物,准备冬眠。山上的树木也一天天变得光秃。从山谷仅有的小时角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一丝绿了,大片的枯黄给人一种萧瑟和悲凉的伤感。
“你打算回家后做什么呢?”站在山顶上,我问陈雄。
他深吸了口气,凝望远方,话语间有份成熟与稳重:“我现在还不知道呢?但我想我会先想办法把我爸的腿治好,哪怕能比现在稍微好转那么一点点也好。”
“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你爸爸会好起来的。”
“嗯,谢谢你,导员。”陈雄点了点头,又慢慢问道:“导员你有什么长远打算吗?会一直留在部队吗?”
我叹了口气,往远处望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远处高耸的工业烟囱正冒着浓浓的黑烟,田地间的农民们仍在辛勤地耕作。头顶忽然一只天鹅飞过,“嘎?”的一声尖叫,带来岁月的苍茫感。
“可能会吧,也可能不会。”我含糊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一直,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抑或是三十年?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在部队里待一辈子,直到死去,因为部队是不养闲人的,到了一定年限你就必须走人。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我不禁有些凉意。远远的天边飘来了一朵灰色的云,紧挨着那朦胧的山顶擦身而过。
我的心里顿时茫然起来,我的明天会在哪里呢?我将要在军队里干到组织劝我转业的那一天吗?
风大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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