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第39章


这期间黄慎还到过淮安和南京。南京是他旧游之地,在那里作了不少画,如《人物、山水、花卉画册》、《捧盂老人图》等。也作了不少诗,《江南》六首中有“十年舒啸谢公楼”、“十年客类打包僧”的句子,是这次重游勾起的回忆。
黄慎的母亲在扬州住了八年,终因思乡心切,要求回家。
“山人思母,则迎母来;山人之母思归,则将母去”。雍正十三年(1735年)春天,黄慎携家奉母归闽,结束了他第一次在扬州12年的生活。
三、重对扬州月
黄慎回到故乡,一面侍奉老母,一面鬻画为生,心里仍时时恋着扬州。他有《忆江都元夕》
松棚灯影斗婵娟,从古扬州不夜天。
彩燕双飞春几日,烛龙跳舞纪前年。
家山归后无诗草,酒肆曾输卖画钱。
还忆喧阗追胜事,小东门外曲江边。
扬州的元宵(自正月十三至十五),灯火通宵达旦,尤以小东门和曲江一带最好,沿街搭起松棚,缀以流苏,陈列各色灯彩以竞奇,银花火树,歌吹拂天,观灯者摩肩接踵,漏尽方归。这种景象映衬出扬州当日的繁华和文化生活的盛况。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画家才易为立足谋生。与家乡相比,扬州毕竟有它的独特之处。
黄慎怀念扬州,扬州旧友也难忘黄慎。乾隆五年(1740年)四月,郑板桥在扬州枝上村,为黄慎的《梅花冢》册页补题了清初诗人吴嘉纪、李沂的吊史阁部(史可法)墓的诗。诗书寓深情,“八怪”的道艺之交,至今仍令人感佩不已。
“八口之家”,黄慎的生活担子不轻,五六十岁的人了,仍要外出奔波作画。为了能时时照顾垂暮的母亲,他没有远去,常常辗转于长汀、连城、永安、福州一带,这段时间是他作画最多的时期之一。
黄慎在家乡的一个大动作,是倾其所有请求官府为他的母亲建立节孝坊表(俗称牌坊)。黄慎的母亲年轻守寡,在极度贫困中,上敬翁姑,下育子女,并能教导儿子自立上进,确实表现了封建社会中一位穷苦妇女的不畏艰辛,吃苦耐劳,善良朴实的可贵品质。黄慎的为人为艺,和这位母亲的影响难以分开。对这样一位母亲,在黄慎看来,不是一般孝顺侍奉所能报答,必须建坊旌表,光耀当时,流芳后世。这个举动对地方也是很风光的,当然被批准了。自己出资请表建坊,所费甚巨,卖画所得几乎告罄。乾隆十年左右,黄慎母亲去世,享年76岁。治丧营葬,又用去不少,黄慎真的倾其所有了。
此后黄慎继续卖画于南平、沙县、建阳、崇安诸处。其间曾应巡台御史杨开鼎(玉坡)之约欲去台湾,途经长汀、龙岩、南安、泉州而至厦门,后来因故折回了。
乾隆十六年(1751年),65岁的黄慎又来到扬州。一别16年,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新鲜。他在《维扬怀古》中说:
水关凫舫接,不到几回春。
为问新巢燕,今非旧主人。
紫箫歌白纻,花幰想芳尘。
惟见邗沟外,垂杨翠可亲。
多年不到扬州,新巢燕已不识旧主人,然而邗沟外的垂杨还是那样青翠可亲,不变对故人的一片深情。扬州毕竟是亲切的!
老朋友对黄慎的情谊一如既往,旧相识的刻竹草堂和双松堂,仍然是黄慎的下榻之地。
鬻书卖画之余,少不了诗酒唱和,旧雨新知,加上同乡的邂逅相逢,颇不寂寞。乾隆十八年(1753年),卢见曾再任两淮盐运使。这位爱才好士的官吏十多年前曾任过两淮盐运使,因被盐商诬告去官,乾隆五年九月贬戍塞外军台三年。这次再任,心情很不一样。卢折简招黄慎宴饮,并出示被贬戍的《出塞图》。黄慎对这位好接纳四方文士、主持风雅的雅雨山人深表同情和钦佩,作有《卢雅雨鹾使简招并示“出塞图”》:
东阁重开客倚栏,醉中出示塞图看。
玉关天迥驼峰耸,沙碛秋高马骨寒。
经济江淮新埂浚缌髯蘼尘梢鹿凇?br />
只今重对扬州月,笑索梅花带雪看。
“八怪”几乎个个与卢雅雨交好,这位“文章太守”对当时扬州的文化艺术确实起了扶持与推动作用。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二月初三,黄慎参加了郑板桥发起的酒会,此外还有程绵庄,李御、王文治、于文浚、金兆燕、张宾鹤、朱文震共计九人。他们之中有画家、有书法家、有诗人、有学者,皆一时名家。郑板桥即席作九畹兰以志其盛,显示了一种活跃而和谐的文化气氛。
这中间,黄慎曾住淮阴,如皋等地访友卖画,为南通诗人、画家丁有煜(个道人)作过工笔肖像并题句。有一则关于黄慎的传说:
(黄慎)赴友人饮,见其邻腐肆之女而悦之,囊无资,不能致也。乃画一仙女,张之装裱之肆。盐商以重值购之不可,问其所欲,则以实告。商因买腐肆女,易之。⑦
这应是指黄慎在扬州娶“小妇”(纳妾)的事。从另一面看,也可见当时黄慎绘画的为人所重和润格之高。
黄慎画名高,从他学画的人也多。可以查考的有李乔、罗洵、巫逊玉、陈汝舟、伍君辅、刘非池、张试可等十余人。镇江人来扬州卖唱的蒋璋(蒋侉子)也举黄慎一派、假冒黄慎的伪作,不少是出于这些弟子之手。
在扬州一待又是六年。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71岁的黄慎在友人的劝说下,终于最后离开了扬州。回到家乡后他仍离不开写诗作画,还到过永安、建宁、崇安及江西广昌等地。年虽迈创作激情不减,晚年的作品愈显得老辣而苍劲。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他的诗作由宁化知县陈鼎删选并捐俸刊刻,这就是今天能看到的《蛟湖诗钞》。
从罗聘怀念黄慎的“自从归去武夷曲,日听仙乐寻古春”的诗句来看,黄慎晚年的心境是平静欢娱的。他的卒年有多种说法,大概活了80多岁,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八月,葬于福建省宁化县城北郊茶园背。
黄慎死了,黄慎的艺术常青。
郑板桥说:“画到神情飘没处,更无真象有真魂。”
杜瑞联说:“……其画以苍老生动为宗,略似八大山人,险辟逊之,遒劲则过之矣。”
钱湄寿说:“不以规矩非其病,不受束缚乃其性,迂倪无此豪,颠米无此劲,目之为怪大不敬。”
齐白石说:“余在黄镜人家获观《黄瘿瓢画册》,始知余画犹过于形似,无超然之趣。决定从今大变。”
种种评述,说明了一个事实:黄慎的艺术活在今天,活在明天!
注:
①王步青《题黄山人画册》。
②雷鋐《闻见偶记》。
③许齐卓《瘿瓢山人小传》。
④见扬州博物馆藏《草书自作五律六首》卷子。
⑤见注④。
⑥翁方纲《复初斋诗集》卷五十二。
⑦见《雨窗消意录》。
附:许齐卓《瘿瓢山人小传》
瘿瓢山人者,闽汀之宁化人也。性颖慧,工绘事。自其少时,于山川、翎毛、人物,下笔便得造物意。已乃博观名家笔法,师其匠巧。又复纵横其间,踔厉排奡,不名一家,不拘一格。虽古之董、巨、徐、黄,不能远过也。
予曩莅绥阳,山人方饥,驱走四方。及山人返里居握手外,于笔墨间快领山人意趣,知山人挟持有过人者,非一切弄笔渖墨之所可冀也。
山人尝言:予自十四五岁时便学画,而时时有鹘突于胸者。仰然思,恍然悟,慨然曰:予画之不工,则以余不读书之故。于是折节发愤,取毛诗、三礼、史汉、晋宋间文、杜韩五七言、及中晚李唐诗,熟读精思,膏以继晷。而又于昆虫、草木,四时推谢荣枯,历代制度,衣冠礼器,细而至于夔夔蛇风,调调刁刁,罔不穷厥形状,按其性情,豁然有得于心,应之于手,而后乃今始可以言画矣。呜呼,观山人之画,读书格物之学,可以奋然而兴矣。
予尝拭棐几,净端石,磨古墨,濡名笔,以待其至。至则解衣盘礴,谭玄道古,移日永夕,若忘其为欲画也者。促之再三,急索酒,力固不胜酒,一瓯辄醉。醉则兴发,濡发舐笔,顷刻飒飒可了数十幅。举其生平所得于书而静观于造物者,可歌可泣,可喜可愕,莫不一一从十指间出之。虽担夫竖子持片纸,方逡巡不敢出袖间,亦欣然为之挥洒题署。当其意有不可,操缣帛郑重请乞者,矫尾厉角,掉臂弗顾也。
顾山人漫不重惜其画,而常自矜其字与诗。章草怀素,张之壁间,如龙蛇飞动。长篇短什每乐以示人,仓遽忙迫,牵人手,口喃喃,诵不休。或遗忘,则回首顾其徒曰:云何,云何?其磊落自喜如此。
山人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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