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304章


恍惚之间,从第一次封禅至今已过去二十一年了,石上的笔迹依旧清晰可见。当年跟随他的老臣一个都不在了,他们有的是无疾而终,有的是死于罪刑。
他清楚地记得,霍嬗就是在那次封禅中罹难的。多少年来,他都宁愿相信那是上苍让霍嬗羽化登仙,而不愿反省自己在呵护小外孙时的过失。屈指数来,那年霍嬗七岁,算起来现在也该二十八了,比他父亲去世时还要大。他要是活着,也许又是一员骁将。
现在站在泰山石刻前,他对自己造成公主和皇后的伤害怀着暗暗的自责,他开始明白,那些所谓的羽化登仙,不过是方士们编纂的诳言而已。
公孙卿死了,他要是活着,朕一定要用他的头祭奠嬗儿母子。
抚今追昔,他感喟一代代人的风景。回眸身后的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完成立嗣的大计。
“朕自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刘彻用这样的语气对身后的田千秋道。
这番话让田千秋知道皇上现在悔悟了,于是,他把心中想了许久的谏言说了出来。
“方士能言见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皇上寻觅多年,了无结果,足见方士之言虚妄。臣奏请皇上从今以后罢方士之术,严责蛊惑人心之术。”
“爱卿所言极是。从今以后,敢言方士之术者,斩无赦!朕多年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朕自省作为,终晓自然之理。节食服药,乃健身根本。”
大家相互看了看,每个人的目光中多了许多的钦佩,纷纷谴责方士祸乱朝纲。
上官桀道:“我朝任吏之中,应悉除对方士的封侯拜将,勿使其恃权弄威,蛊惑皇上。”
桑弘羊的谏言更为具体:“微臣以为,可命郡国遍查方士,致死人命者斩,游说诓骗者充徭役,发边陲屯垦。”
可刘彻的心思很快就到另外一个目标去了。
“朕多年来,倾心对匈之战,多误农桑。”刘彻倚石,眺望山下,正是土地解冻、万木复苏的季节。一望无际的田野间,农人们赶着耕牛,犁开芬芳的春泥,撒下一季的希望,一种回归农本的意念顿时充满刘彻心胸,他转脸对桑弘羊道,“往年都是在京郊藉田,朕今年就在钜定县选一块地亲耕吧。朕的意思,从今以后,我大汉君民,当戮力务本,振兴农桑,明白么?”
为朝廷财力拮据而没有少受过刘彻责备的桑弘羊,心一下子热了。往日那些因谏言罢兵息战而遭受的冷眼,那些为筹措前方所需资财而疲于奔命的委屈,还有对朝廷为充实府库而不惜卖官鬻爵的忧虑,都被皇上的情感冲淡了。
“诺!臣立即去办!”
桑弘羊一贯干练,没有丝毫怠慢,他就对身边的齐郡太守和钜定县令道:“请两位大人速速下山安排,皇上要在此藉田。”
尽管桑弘羊内心清楚,所谓“藉田”不过是一种仪式,可他毕竟是皇上劝农之举,对王朝风气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毕竟战争已经进行得太久了……
藉田礼选在钜定城外县府的公田。皇上要亲耕的消息让整个钜定县沸腾了,“皇上什么样?”“皇上握犁会是怎样的姿态?”等等话题从当日午后就成了街谈巷议的中心。
第三天东方刚刚放亮,城外的公田四周就拥满了四里八乡的百姓,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皇上耕田,也要穿了短禣吧!要不弄脏了华衮怎么办?”
“那当然,皇上也是人嘛!”
“小心!皇上可是天子哦!你不怕掉头么?”
太阳姗姗地爬上东方山头,将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露珠在道边刚刚复苏的青草上闪着亮光,经过一夜净化的土地渗油般的滋润。
大约辰时三刻,城门开了,绵延数里的羽林军卫士和县府的衙役们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通往公田的道路。接着,由田千秋引导,由上官桀驾车,警跸护卫的皇家车队下了坡,就到了公田旁。
羽林军很快组成一道人墙,把百姓与皇上的车队隔开;警跸们站在车驾两旁,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而衙役们则辟开一条通道,直到地边。
上官桀首先跳下车,来到守候在田边的齐郡太守和钜定县令面前询问“藉田”的筹备情况,随后来到车前邀请刘彻下车。
当刘彻被包桑搀扶着走下车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声浪: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刘彻环顾四周,人群已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第四十八章 轮台罪己明得失
尽管没见到皇上之前,人们尽其所能地想象着皇上的风姿,可现在,却没有谁敢偷偷看一眼面前这位掌握着万里江山的至尊。
依据“藉田”礼仪,是要先祭祀天地和五谷之神的。因此,在公田的东南角现在已经搭起了一座祭坛,上面摆上了天地诸神的神位。
刘彻在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的陪同下庄重地登上祭坛。乐队高奏雅乐,刘彻率领随行官员向天地行三叩九拜大礼,台下的百姓也随着司仪的喊声拜祭天地。接着,桑弘羊代表皇上宣读颂词:
昊昊上帝,地载天覆。太一乃母,大化两仪;阴阳相辅,五行相生。在天为云,在地为雨,入土为露,润我玉田,壮我嘉禾,美我桑蚕。煌煌大汉,经天纬地,威德广布,四海咸宁,北辰中居,群斗垂拱;民安其业,农桑是首,春耦其耘,稼穑乃丰,朕亲躬耕,垂范众生……
这种往年例行的祭祀,因为皇上的到来而越发庄严和肃穆。百姓们此时感到的不仅是前几天,上天落了一场春雨的恩泽,更有皇上的圣德。他们都庆幸,无尽的戎役终于从征和四年开始,逐渐为农桑所代替。
有几位乡邑的三老眼角淌着泪水,在桑弘羊的颂词刚刚落音时,就率先高呼着“皇上万岁”的口号。
刘彻的眼睛有些湿润,看着眼前的百姓也有些模糊了。如果不是这次来钜定“藉田”,他又怎么可以听到百姓盼望结束战争、安居乐业的呼声呢?
他的耳畔又一次响起少年时期太傅窦婴那殷殷不绝的警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对这句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同身受。
“唉!朕有负于天下百姓的厚望啊!”
刘彻被随员簇拥着来到地头,早有亭长和三老为他准备好了犁铧和耕牛。
刘彻挽起短袖,操起犁把,前面有年轻的农夫牵牛,两边有两名警跸护驾,他于是便开始了“藉田”第一犁。
犁铧掀起一阵阵泥浪,百姓又是一阵欢呼。刘彻握着犁把的手渗出津津汗水,亭长为他选了最短的田垄。可等犁到了地头,刘彻已是气喘吁吁了。
“唉!朕果真的老了。”刘彻把犁把交到农夫手中,有些赧颜地想。
接下来,是赐种。
齐郡太守和钜定县令将准备好的种子递给刘彻,然后由他赐给钜定的三老。
三老中的最长者代表百姓感谢皇上的恩典,下拜的时候,都有些颤颤巍巍。
眼前这情景让刘彻忽然想起前年那个冒死为太子辩冤的令狐茂。不要看他们爵无一级,官无一冕,可有时候,他们却是最能反映民意的。
也许是因为太祖高皇帝出身亭长的原因,从立国以来,大汉就把推举三老作为教化黎首、雅善风俗的国策。
刘彻上前扶起长者,叫包桑赐酒。于是包桑盛了从行宫带来的酒酿,来到三老面前,尖着嗓音唱道:“御酒三杯,赐予三老,谢恩!”
三老接过御酒,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们打量着皇上,虽与他们年龄不相上下,却还将万里江山担在肩头,何曾言老呢?
他们除了再次向皇上表示感谢外,那酒无论如何也不敢独享了。只是用嘴唇轻轻沾了沾,就依次传递给身后的老者……
皇上力劝农桑的旨意,将从这里开始,在不久的未来将传遍各个郡国。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料峭的春寒渐渐淡去,从土地里蒸腾的水汽,把空气烘得暖洋洋的。
刘彻就在“万岁”的呼喊中登上了车驾,队伍在走出很长一段路程后,他回眸望去,正午的田垄间,农夫们赶着耕牛,那鞭声汇成宜人的春曲,久久地在心头荡漾……
皇上来钜定“藉田”,让齐郡太守十分荣耀,他不断与钜定县令拟定一个个节目,以让皇上在齐郡的日子每一天就都过得愉快。
躬耕回来,他就思谋着为皇上安排一次游钜定湖。
这个奏章是通过包桑呈送给皇上的,包桑走进行宫,看见田千秋正和皇上说话。
刘彻接过奏章,粗粗浏览了一遍,转给田千秋问道:“爱卿以为如何呢?”
田千秋看后道:“现在天气转暖,皇上既然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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