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306章


话说到这里,上官桀就打住了话头,想听听别人的反应。果然,在一旁记录的司马迁说话了。
“臣以为上官大人之议上附天意,下顺民心。我朝自元狩以来,战事频仍,赋税日增,民不堪其苦。臣恳请皇上准上官大人之奏,悉罢丞相之议。”
在司马迁附和上官桀的奏议时,田千秋一刻也没有放过对皇上表情的窥视,当他透过皇上的频频点头,捕捉到他内心的波澜时,就立即意识到皇上在钜定行宫的那番自责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于是,他立即拨转方向,向皇上靠拢了。他不仅盛赞上官桀和司马迁的深谙圣意,而且转而毫不含糊地收回自己的奏议。
“两位大人的奏议令千秋顿开茅塞。臣不胜惶恐,还请皇上恕罪。”
但刘彻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不再提及屯垦和增赋,而把自己从钜定回京一路的所思摆开在大臣们面前。
“曩者朕之不明……乃致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两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众卿以为然否?”
谁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当着数百名两千石以上大臣深省既往之过,以致他的话音刚落,大殿内就出现了瞬间的寂静,继之就爆发出震撼大殿的共鸣:
“皇上圣明!”
“皇上万岁!”
“好!”刘彻按下大家的呼声,对司马迁道,“爱卿就依照朕这个意思,草拟一道诏书,颁发各个郡国,使天下尽知朕意。”
朝会进行到这里,本已进入尾声,包桑按刘彻示意,正要宣布散朝。孰料宗正却匆匆出列,把一道奏章呈给刘彻。看到这道奏章后,刘彻的眉宇逐渐凝聚到一起,刚才满脸的和风细雨一扫而空,代之以阴沉和愠怒了。
大家都猜不透这奏章上究竟说了些什么,一个个的心都提了起来,及至皇上用力拍击案头,都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胆!好个刘旦!”刘彻愤懑地将奏章掷于案头,“去年十月,诸侯朝觐,他就提出要滞留京都,被朕拒绝。孰料今又重提旧议,上书要回京都,名为宿卫,居心何在?”
刘彻并不要求大臣们对此事发表意见,而且他也清楚,没有哪位大臣敢对皇上父子之间的纠葛说三道四。他干脆直接对司马迁道:“传朕旨意,斩呈报上书的使者于北阙,削燕王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以儆效尤!”
从大殿出来,田千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入朝以来,他第一次看到皇上如此震怒,这让他觉得立嗣不可再拖延了。正踯躅间,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丞相”,他回头看去,却是上官桀。他放慢脚步,上官桀紧走两步追上来道:“今日朝会上的事情,丞相一定有所参悟吧?”
“老夫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上官桀就在心里笑田千秋的滑头和狡黠:“皇上立嗣的目标已经很明显了,看来非胶东王莫属啊!”
“哦?呵呵……”田千秋很谨慎地回了上官桀的话,然后就上了自己的车驾先走了。
“这个精明的执戟郎……”上官桀望着田千秋远去的背影,由衷地感叹道。
第四十九章 恨满关河残梦断
日食是自西向东慢慢开始的。
整个蓟城一片慌乱,里正和亭长命沿街的店铺搬出各种铜器、铁器,使劲地敲着;而王宫的卫队也把数十面大鼓擂得震天响。
喊声、哭声、鼓声和各种敲击声响彻了王城的各个角落。
燕王刘旦在黄门和卫队的陪伴下,站在王宫殿前,眼看着悬挂在蓟城上空的太阳被黑暗一点点吞噬,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的心瞬间飞到长安。
天象在这个时候出现,对朝廷、对父皇,意味着什么呢?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父皇要离他而去了。
那么之后,该由谁来撑起这多难的江山呢?
前不久,他接到刘胥发来的信札,信在路上整整走了两个多月。信写得很伤感,充满了对母亲的怀念和对父皇的艾怨:
“广陵七月,淫雨霏霏。引笔欲言,涕泪怆然。母之遗爱,父之厌恶,庶几心碎。长安千里,迢若两世。归期渺渺,意冷心灰。然朝廷风谲云诡,暗流四伏,弟引领北望,忧思漫漫,以兄之才略,为何偏安一隅?唯期皇兄,早作安排……”
他的心被胞弟的信炙烤得火热。去年十月朝觐时,因为向父皇提出宿卫京城的请求被拒绝,这让他想起来愤愤不平。他自认在皇上诸子中,除了刘据,自己无疑是佼佼者。
刘旦博通经史,熟稔兵法,尤其是到了幽燕后,他广纳贤才,善结文学,王府辞赋颂声不绝于耳,门前佩剑之属相望于道。他仿照年轻时的刘彻,招募幽燕子弟,在境内组建禁卫军,排兵布阵,演军习武。短短几年间,这些人已成为一支精锐之师。这一切都使他觉得,无论从资质还是才情上,都该是刘据之后的太子当然人选。
三月间,皇上去海边寻仙不遇,进而在钜定“藉田”的日子里,刘旦也没有闲着。他找来燕相董汉,分析父皇此刻的心理。
这个董汉是董仲舒的族侄,当年皇上一纸诏令,将叔父发到江都国,一去就是六年,后来又长期赋闲在家。即使被举荐到朝廷后,皇上还是没让他留在长安,而是到了蓟城。
这一切,都使他与皇上的情感疏离,而更倾心于燕王殿下。
董汉也以为,除了刘旦,皇上的诸子中,再也没有谁可以担得起储君大任。于是便建议道:“朝觐之后,又是数月,之所以没有立嗣,足见皇上举棋不定,殿下何不再派使者入京,陈明原委,或许皇上心动,会召殿下回京。”
刘旦十分感谢董汉,道:“倘若事成,本王将拜爱卿为丞相。”
就这样,刘旦再度坠入梦中,从使者离开蓟城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焦急地期待着父皇的召见。
可直到秋风染红燕山枫叶的日子,每日从殿前流过的只有携带着秋意的白云,只有吹落一片片黄叶的秋风。
使者仿佛离去的黄鹤,连一声回应的鸣叫都没有,反倒是日食在他烦乱的时候来临了。
刘旦收回目光,不再看太阳被黑暗吞噬的情景,对身边的黄门道:“快去传望气者来为本宫占卜。”
“诺!”
不一会儿,望气者来了。还来不及参拜,刘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看看,这天象对本王来说,是吉是凶?”
“殿下!这是大大的吉兆呀!”望气者把目光从天上转向刘旦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惊喜。
“哦!这怎么说?”
“殿下请看!”
刘旦仰望天空,那是一幅多么奇幻的画面:
随着黑暗一步步退却,太阳又恢复了它往日的绚烂,耀眼的光芒让王宫的一切重新沐浴在亮丽和温暖之下。
“圣光重现,山川焕绮,此贤君践位,创业垂统之征兆啊!”
到了这一刻,刘旦的脸色才有了一丝活泛,他吩咐黄门赏赐望气者金五十,帛十匹,但话里却带了责备的意味:“本王要你占卜吉凶,乃是为父皇龙体担忧,岂可妄言贤君践位,创业垂统。你下去吧!”
目送望气者的身影消失在潋滟的秋光之中,刘旦对董汉道:“此人不可留,速传内史,将其缉拿入狱,密杀之。使者一回来,立即禀奏本王!”
“心外无刀!”董汉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字眼。
现在,慌乱和惊恐已经过去,蓟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气氛。大约在巳时,董汉带着长安的使者匆匆进宫来了。
日食发生的前一个时辰,使者刚刚到达蓟城。这一巧合让董汉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曾精研过叔父《春秋繁露》的董汉,很自然地把天象与王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使者在这时到来,是否预示着朝廷已掌握了燕王的所为?
他迎面拦住正要出宫的黄门总管,悄悄地耳语了几句,黄门总管的脸色顿然严肃了,转身就朝身后的王宫大殿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道:“圣旨到,燕王殿下接旨!”
跟着他的声音,是黄门依次的传呼:
“圣旨到……燕王殿下接旨……”
这声音让刘旦的心“咯噔”一下,就悬在了空中。不容多想,他就急忙地跪在了大殿中央,习惯地喊出了“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者板着面孔,不苟言笑,宣读诏书的声音呆板而又冰冷。
“皇帝诏曰:呜呼!小子旦,受兹玄社,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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