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回忆录》第24章


接下来的一周,妈妈在祇园到处转悠,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想方设法了解鸟取将军。她干得太投入了,有时候我对她说话,她都好像没有听见。我想她正忙于转念头,她的头脑就像一辆拖着过多车厢的火车头。
这段时间,延一来祇园我就见到他,我尽量装着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大概希望我在七月中旬就成为他的情妇。当然我也这么想,但直到月末,他的谈判似乎没有结果。后来几周,我好几次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带着迷惘。一天晚上,他大步走过一力亭茶屋女主人身边,竟连头都没有点一下,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礼。女主人一直把延当老主顾,她看了我一眼,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我参加延举办的聚会时,难免注意到他愤怒的表现——下巴上肌肉抽搐,猛地把酒灌进嘴里。我并不责怪他有这种感觉。我想他一定认为我无情无义,他对我这么好,我却不把他当回事。想着这些,我就心情沉郁,突然酒杯放到桌上的轻响把我惊醒。抬眼看去,延正望着我。他周围的客人都笑语喧哗,只有他坐在那里直直地看我,和我一样失魂落魄。我俩就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炭火中的两个湿湿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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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那年九月,鸟取将军和我在一力亭茶屋举行的仪式上共饮清酒。这个仪式与最早我和豆叶结拜姐妹以及后来螃蟹医生成为我“水扬”恩主的仪式是一样的。随后几周,人人都祝贺妈妈找到了一个好靠山。
许多艺伎有了旦那之后,生活就大变样,但我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每晚我仍然在祇园转悠,下午我仍然不时要出门。而我盼望的那些变化——旦那为我举办重要的舞蹈表演,送我贵重的礼物,请我过一两天休闲时光——唉,都没有出现。正如妈妈说的那样,军人不会像商人或贵族那样对艺伎好。
也许将军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但他作为艺馆的靠山,当然是无价之宝,至少妈妈是这样认为的。就像一般的旦那,他也为我支付许多开销,包括我的上课费用、我的年度登记费、医药费等等。但更重要的是,正如豆叶所说,他那军需处处长的新职位就是一切,他为我们艺馆做的事是别的旦那做不到的。举个例子,一九三九年三月,阿姨得了病,我们都焦急万分,但医生束手无策。但给将军打了电话后,上京区军事医院就来了一位重要的医生,他给了阿姨一包药就把她治好了。因此,虽然将军没有送我去东京参加舞蹈表演,也没有送我珍贵的珠宝,但没人能说我们艺馆没有得他好处。当然,妈妈说战争六个月就会结束是错了,我们当时还不相信,但已经隐隐看到黑暗的日子就在眼前。
将军成为我旦那的那个秋天,延不再邀请我了。不久我得知,他也不再去一力亭茶屋了。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开我。我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待我好的男人,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更有甚者,延离开我后,岩村电器公司的聚会也不再邀请我了,那就是说,我几乎完全失去了见到会长的机会。
四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为参加“古都之舞”化妆,学徒高津子突然跑来找我,求我帮忙。她说她最近一直在粟住茶屋给延陪酒,但延却很不喜欢她。
“他对你很严厉,是吗?”
可怜的高津子没有回答,她抿紧了颤抖的嘴唇,眼角一下子就湿了。
“有时候延先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刺耳,”我告诉她,“不过他定是喜欢你的,高津子小姐。否则,他为什么要请你呢?”
“我想他请我只是因为他觉得我像个什么人。”她说。
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她,最后我建议她去读一本延或许会感兴趣的历史书,然后把历史故事讲给他听。 
我既然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延,我就决定去见他。麻烦的是,没有受到邀请,我是不能去粟住的,因为我和这家茶屋素无正式往来。于是我最后决定,只要我晚上有空,就去延经过的路上转转,希望能够遇见他。
我的计划执行了八周或九周,终于有天傍晚,我在前面一条幽暗的巷子里发现了他,他正从豪华轿车的后座里出来。我知道是他,外衣一边空荡荡的袖子别在肩上,这样的侧影绝不会错。我停在巷子的路灯光下,轻轻地吁了口气,延朝我这边望来。
“好,好,”他说,“都忘了一个艺伎会有这么漂亮呢。”他的口气是如此随意,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否认出了我。
“啊,先生,听上去您像是我的老朋友延先生,”我说,“但您不会是他,因为据我的印象,他已经彻底从祇园消失了。”
司机关上了门,我们默默站着直到车开走。
“我算是放下了心,”我说,“终于又见到了延先生!我真幸运,他是站在阴影里而不是路灯光下。”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百合。你定是跟豆叶学的。要么所有的艺伎都是这样学的。”
“延先生站在阴影里,我就看不见他脸上的怒气了。”
“我明白了,”他说,“你以为我生你气了?”
“如果一个老朋友失踪了那么长时间,我还能怎么想呢?我想您会告诉我,您忙得不可开交,来不了一力亭茶屋。”
“你为什么说得好像这完全不可能似的?”
“因为我碰巧知道,您一直常来祇园。但请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告诉您,除非你答应和我散一会步。”
“好吧,”延说,“因为今晚夜色不错……”
“哦,延先生,别这么说。我宁可您说,‘因为我碰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除了和她散一会步,我想不出来还能干些什么。’”
“我会和你散步,”他说,“随你去想什么理由。”
我微微欠身,表示同意,然后我们一起沿着巷子朝丸山公园的方向走。“如果延先生想让我相信他没有生气,”我说,“他应该表现得更友好,而不是像头几个月没喂食的豹子。难怪可怜的高津子那么怕您……”
“原来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延说,“唉,如果她不是个这么让人生气的姑娘……”
“如果您不喜欢她,为什么您每次来祇园都邀请她呢?”
“我从来没有请过她,一次也没有!是她姐姐硬把她推给我的。你今晚碰到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拿我喜欢她的话头来羞辱我?”
“延先生,其实我根本不是‘碰到’您的。我已经在巷子里转悠了好几周,就是为了找到您。”
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后,他说:“我不该感到惊讶。我知道你是个狡猾的人。”
“延先生!我还能怎么做?”我说,“我以为您彻底消失了。要不是高津子哭着来告诉我您对她怎么不好,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您。”
“嗯,我想我是对她厉害了点。但她没你聪明,或者也没你漂亮。如果你认为我生你的 气,你说得很对。”
“我能不能问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一个老朋友这么生气?”
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神悲哀莫名。“我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旦那是个穿着制服的小人,没人尊敬他。”
“延先生这么说,好像我能选择谁做我的旦那似的。我唯一能选择的是穿哪件和服。”
“你知道此人是怎么得到部门职位的吗?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办什么要紧事。小百合,我非常了解部队。连他自己的上司都觉得他没用。你等于是找上了一个乞丐当靠山!说真的,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但是……”
“曾经?难道延先生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蠢人。”
“这种话太冷酷了!你是要把我弄哭吗?哦,延先生!我成了蠢人就因为你看不起我的旦那?”
“你们艺伎!没有比你们更讨厌的人了。你们到处查黄历,说‘啊,我今天不能往东走,我的命相说不吉利!但是如果是件关系终身的大事,你们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说是改变看法,不如说是对没法阻止的事情只能闭上眼睛。”
“小百合,你是艺馆的女儿。你不能说你毫无影响力。你有责任运用你的影响力,除非是你自己想随波逐流,就像一条鱼在溪水里翻起肚皮。”
“我希望我真能相信生活不只是一条溪流,我们不只是翻起肚皮,随波逐流。”
“好吧,如果是条溪流,你仍然能够自由选择在这里或在那里,不是吗?水流会一再分岔。如果你撞击、扭打、争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
“哦,那敢情好,我相信,如果我们确有有利条件的话。”
“你处处都能找到,如果你曾费心找过!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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