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回忆录》第29章


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他听懂这条鱼说的每个字,它说的是俄语。”
我们都失声大笑,连大臣也咕哝了几声。我们平静下来后,南瓜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确实是真的。”
“我想知道那条鱼说的是什么。”会长说。
“它快死了,所以……说话声音很轻。老人俯身把耳朵贴在鱼的嘴唇上……”
“鱼没有嘴唇!”我说。
“是啊,贴到鱼的……不管怎么叫,”南瓜接着说,“嘴边。鱼就说:’让他们把我洗干净。我已经不想活了,那边刚死不久的鱼是我的妻子。”
“这么说鱼结婚了!”豆叶说,“它们也有夫有妻的!”
“那是战前的事,”我说,“战后他们就结不起婚了,只是游来游去找活干。”
“这是战前的事了,”南瓜说,“对,战前,那时我妈妈都还没出生呢。”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延说,“当然不是那条鱼告诉你的。”
“那条鱼当时当地就死了!我还没出生,它怎么可能告诉我?再说了,我也不懂俄语。”
“好吧,南瓜,”我说,“所以你认为会长的鱼也是会说话的?”
“我可没这么说。但它看起来很像那条说话的鱼。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它的。”
“如果你还没有出生,”会长说,“连你妈妈都还没有出生,你怎么知道那条鱼长得什么模样?”
“那条鱼在我老家很出名。我妈妈向我描述过它,现在我告诉您,它就像桌上那东西!”
“南瓜,感谢老天有你这种人,”会长说,“你让我们都成了十足的傻瓜。”
“好啦,我的故事完了,我就不说另一个了。如果你们谁想玩‘大骗子’,就让另外一个人开头吧。”
接着豆叶和延都讲了两个故事,南瓜被罚了一杯酒后,脑筋开始迟钝,又把延的故事给猜错了。 后来轮到我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故事。几年前的一天晚上,歌舞伎演员阳五郎喝得烂醉,跟我说他觉得我很美。”
“这不是真的。”南瓜说,“我了解阳五郎。”
“我相信你了解。但他说我美貌。从那晚起,他时不时给我寄信,每封信的一角都粘了一根小小的黑色卷毛。”
延却坐直了身子,忿形于色,说:“说真的,这些歌舞伎演员真是讨厌!”
大家都等我讲第二个故事。游戏刚开始时,我还没想要说这个,我有点紧张,不知该不该这么说。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开始说道,“一天心情非常不好,就走到白川溪边哭了起来……”
故事一开头,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越过了桌子,握住会长的手。在我看来,屋子里其他人都听不出我的话中有何异样,只有会长才会明白这个秘密。至少,我希望他明白。我觉得仿佛在和他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亲密交谈,说着说着,身上便暖和起来。我正要讲下去,又抬头看了会长一眼,希望他正愕然看着我。可是,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上心。突然我一阵空虚,就像一个姑娘想在人群中摆首弄姿,却不料街上空无一人。
我知道屋里的人都等得不耐烦了,豆叶说:“嗯?下面呢?”南瓜也嘟囔了句什么,但我没听清楚。
“我另外讲个故事,”我说,“你们还记得艺伎冈尾智吗?她在战时出事故死了。许多年前,有一天她和我说起,她常常害怕会有一个很重的木头箱子掉到她头上把她砸死。而她就是这么死的。一个装满铁制零件的板条箱从架子上掉下来。”
我一直心神恍惚,这时才发现我的两个故事都是半真半假。这我倒是无所谓,因为大多数人玩这个游戏时都在骗人。我等着会长选,结果他猜阳五郎和卷毛那个故事是真的,我就宣布他猜对了。南瓜和大臣只好喝罚酒。
接下来轮到会长了。
“我担心南瓜,就讲简单点吧。如果她再喝一杯,我想她就要不行了。”
南瓜确实连眼神都不济了。我觉得她压根没有听见会长说话,直到他叫了她名字。
“南瓜,听好了。这是第一个故事。今天晚上我参加了一力亭茶屋的聚会。这是第二个,几天前,一条鱼走进我的办公室——唔,这个不算,你可能会相信鱼走路。这个怎么样。几天前,我打开桌子抽屉,一个穿军装的小人跳了出来,又唱又跳。好了,哪个是真的?”
“您不是想让我相信一个人从您抽屉里跳出来吧?”南瓜说。
“挑一个吧。哪个是真的?”
“另外一个,我都记不得是什么了。”
“会长,您得为此喝罚酒。”豆叶说。
南瓜一听到“罚酒”,就定是以为自己又猜错了,因为接着我们看到她喝下去半杯酒,然后情形就不太妙了。会长是第一个注意到的,立刻从她手里把杯子夺下。
“南瓜,你不是排水管。”会长说。她茫然盯着他,他问她是否听见他说的话。
“她可能听见了,”延说,“但肯定看不见你。”
“走吧,南瓜,”会长说,“我陪你回家。如果有必要的话,拖你回家。”
豆叶说要帮忙,于是这两人把南瓜扶出去了,留延与大臣和我坐在桌边。
“呵,大臣,”延终于说,“你觉得今天晚上怎么样?”
我看大臣喝得和南瓜一般醉了,但他喃喃说今晚非常快活。“很尽兴,真的,”他又说,点了好几下头。说罢,他又举杯让我给他斟酒,但延一把抢过去了。
。。
第三十二章

那年冬天和次年春天,延每周都会带大臣来祇园一两次。其实大臣从来都不注意别的事,除了关心我是不是跪在他身边,他的酒杯是不是满的。他对我的这种关注让我有时候很为难。我对大臣过分殷勤,延就会脾气暴躁。因此会长、豆叶和南瓜在场,对我来说就分外宝贵,他们的作用就好比垫在板条箱里的稻草。
二月底的一个晚上,南瓜患了感冒,没法来一力亭茶屋。那晚会长也迟到了,所以前一个小时,只有豆叶和我在伺候延和大臣。
豆叶先跳了几曲短舞,我用三味线为她伴奏。后来我们换过来。正当我摆出第一支舞蹈的开始动作时,滑门拉开,会长进来了。我很高兴他的到来,因为虽然我知道他见过我的舞台表演,但从未在如此亲密的场合看我跳舞。起初我想表演一支名叫“闪光的秋叶”的短舞,如今我改变主意,请豆叶改奏“残酷的雨”。“残酷的雨”讲述的是一位年轻女郎的情人在雨中脱下自己的和服外套,为她挡雨。女郎深受感动,因她知道他是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精灵,一旦沾湿,躯体就会渐渐消失。我的老师屡次表扬我,说我表现出了这个女郎悲哀的心情。井上派的舞蹈,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同等重要。因此为了使舞蹈更有感觉,我一心想着最让我伤心的事情,那就是我的旦那也在这屋子里,但他不是会长,而是延。我一有这个念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重重地向地面坠去。外面的花园,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沉重得仿佛玻璃珠子。甚至连垫子也紧压着地板。我提醒自己,我要表现的不是年轻女郎失去精灵爱人的悲伤,而是最终失去我最爱的东西时,我所感到的痛苦。我发觉自己同时也在想佐津,我为我们最后离别的苦痛而舞。到了后来,我几乎要被悲哀压垮了,但当我回身去看会长时,我没有预料到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他坐在离我最近的桌角,这个角度只有我才能看见他的脸。我想他的表情先是惊诧,因为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然后嘴角抖动了两下,往常都是因为忍笑,而这次却有别样的情绪。我不敢肯定,但我觉得他眼里蓄满了泪。他看着门,装着要摸摸鼻翼,借机用一根手指在眼角一抹,他还抚着眉毛,好像他这个样子是眉毛出了什么问题。看到会长痛苦的表情,我惊讶万分,一时间不知所措。我走回桌边,豆叶和延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会长插口说:“今晚南瓜去哪里了?”
“哦,会长,她病了。”豆叶说。
“你什么意思?她不能来了吗?”
“是啊,不能来了,”豆叶说,“这是好事,要知道她得了流感。”
豆叶回头继续说话。我看见会长瞧了眼手表,用还没有完全镇静下来的声音说:“豆叶,请你原谅。今晚我不太舒服。”
会长拉上滑门时,延说了句好笑的话,大家都大笑起来。但我却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在舞蹈中着力表现的是情人不在身边的痛苦,我自己自然是忧伤难过,但竟也让会长难过了。有没有可能他正想着南瓜呢?毕竟,她也是不在场的人啊。我没法设想他是为了南瓜生病这种事情而泪水盈眶,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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