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第72章


是呀,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方才您就是不理解我,这不就是给您的一个现成的例证。
是的,先生,我们老在高喊人道,但我们却不能去做出英雄行为,去建立功勋。
是什么英雄行为呢?就是这样的。请您判断一下吧:在社会所有成员目前这种关系的状况下,我,我在深更半夜去参加下属——一个月薪十卢布的十四等文官的婚礼,这不就会出现一片惊慌,一片混乱,庞贝城的末日①,惊恐万状!这是谁也理解不到的。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死时也不会明白过来,因为他说了:受不了啦。是的,但是你们,是一群老朽,老顽固,而我是会遵——循——的!我一定会把庞贝城的末日变为我下属最甜美的日子,使粗野的行为变为理智、质朴、高尚、道德的行为。怎么样?是这样吧。那就请您注意听吧……
嗯……假如我这就进去,——他们就会感到诧异,就会中断跳舞,就会惊异地看着,往后退走。是会这样的。可是,只有在这种场合下我才能显示自己啊:我含着最亲切的微笑①庞贝是罗马帝国时的一座古城,一七七九年毁于火山爆发。《庞贝城的末日》是一幅名画的画名,是俄国画家K.b.布留洛夫(一七九九—一八五二)参观该古城的遗迹后创作的,描写火山爆发时庞贝的惨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此处是用其转义。
径直向惊魂未定的普谢尔多尼莫夫走过去,就这么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我到了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大人那里。你知道吧,我打算在这儿附近……”嘿,这时就顺便如此可笑地说起特里丰弄出的意外事,从特里丰说到如何步行走……‘荷——有音乐声,好奇地去问警察,得知老弟你在举行婚礼。我想,我就到下属那里去看看吧,看看他们怎样寻欢作乐以及……怎样举行婚礼。我想,你不会赶我走吧!’赶走!一个属员哪敢说这样的话!哪个敢赶呢!我想,他一定会发疯似地跑过来让我坐到安乐椅里,高兴得抖动起来,甚至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
啊,有什么比这样做更简便、更漂亮呢!我为什么要进去?这是另一个问题!是所谓精神方面的问题,良苦的用心!
嗯……我到底想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嘿,他们肯定会请我和另一位贵客落座,在场的某位九等文官或那个亲戚——有酒糟鼻的退伍上尉……像果戈理笔下的那些古怪人。嘿,不用说我会认识新娘,夸奖新娘,鼓励来宾,请他们不要拘束,尽情欢乐,继续跳舞。我一边说俏皮话,一边笑着。总之——我显得又可亲又可爱。当我称心如意时,我总是可亲可爱的……嗯……问题就在这里,我似乎还是有点儿……就是说我没有醉,而是……
……当然,我这个有身份的人和他们平等相看,绝不要求有什么特殊……但是,在德行方面,在德行方面却另当别论,他们是会明白的,是会理解的……我的行动将使他们再现一切的崇高精神……喏,我坐它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当然,在晚宴前我就会离开。他们在忙碌着烘烤煎炒。他们竭力挽留我,但我只干上一杯以示祝福,而晚宴我是一定谢绝的,我会说:公务在身。我一说“公务”他们顿时便会肃然起敬。这使我注意到我和他们之间的不同:天与地之别。
我不是想注意这一点,而是应当……就是在道德方面来说也是必需的,不管你怎么说。不过,我马上得微笑,甚至笑一阵,然后大概大家就会精神振奋……我会又一次同新娘开玩笑;嗯……甚至向她暗示说,正好在九个月之后我会以教父的身分回来,嘻—嘻!到那时她一定会生小宝宝了。你知道,她会像兔子那样生育的。嗨,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新娘满脸通红;我富有感情地亲吻她的前额并为她祝福……而第二天,我的豪举便会在同僚中传扬开来。第二天,我又变得严厉起来;第二天,我又求全责备,甚至铁面无私起来,但他们都已了解我的为人,了解我的品性,了解我的本质了:“作为官长,他是一位严师,但作为普通人,他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就这样,我胜利了;我略施小技就笼络了他们,这种小技您是想不到的;他们业已归附于我;我是父亲,他们是子辈……喂,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大人,您也来试一试这么做吧……
您是否知道,是否理解?普谢尔多尼莫夫就会告诉自己的孩子,说有位官长曾亲临他的婚礼,甚至举杯祝贺。要知道,这些孩子又将告诉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又告诉自己的孙子,像讲神话故事一样,说有位达官贵人、政治活动家(而到那时这些我都会拥有的)让他们风风光光……如此等等,等等。要知道,我将在道义上提拔奴颜婢膝的人,让他们听命于我……那他就可得到十卢布的月薪!……要知道,我这样重复做五次,或者十次同类的事,那我就会名扬天下……我将被记在所有人的心中,而一旦失去声誉,天晓得会是什么结果!……
伊万·伊里奇就这样或差不多这样进行推论(诸位,别管他有时自言自语,尤其当他有几分怪异时)。所有这些推论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当然,他也许只满足于这些幻想,在心里羞辱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他就可以平心静气地回家安睡。他做得多好!但是,全部不幸却是:这些时刻是异乎寻常的。
像是故意似的,刹那间在他平静的想象中,忽然浮现出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和谢苗·伊万诺维奇洋洋得意的面孔。
“受不了啦!”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又傲慢地笑着说。
“嘻—嘻—嘻!”谢苗·伊万诺维奇用最可恶的笑声随着附和。
“那就瞧一瞧,看我们怎么受不了吧!”伊万·伊里奇断然说,连脸上都立刻红起来了。他离开人行道,横过街道,迈着坚定的步子向自己的下属记录员普谢尔多尼莫夫家走去。
使命驱使着伊万·伊里奇。他精神抖擞地跨进没关上的围墙门,轻蔑地一脚把叫声嘶哑的长毛小狗踢开了(小狗嘶哑地吠着扑到他的脚下,与其说是出于本能,不如说是出于礼貌)。他沿着木板路来到有顶盖的台阶前,台阶穿过一间小室通向院子。他又沿着破旧的三级木阶走进小小的过厅。屋内的一个角落里,虽然点着一支腊烛或似油灯的东西,但没能阻住伊万·伊里奇的左脚穿着套鞋整个地踩到放在外面冷却的鱼冻里。伊万·伊里奇弯下腰好奇地望了一眼,看见那里还有两盘冻菜和两个想必是牛奶杏仁酪的东西。踩坏了鱼冻使他发窘,他马上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赶快悄悄溜走呢?
但他认为这很失体面。他猜想没有人看见他,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他,于是他把鞋子擦干净,不留任何痕迹。他摸索到一个蒙着毡子的门,把它打开,无意中来到了小小的外间屋,那里面一半的地方堆满了军大衣、男上衣、女外衣、风帽、披肩和套鞋,另一半让乐师占用了:两个小提琴手,一个长笛手,一个低音提琴手,一共四个人,自然是从外面雇请来的。他们坐在一张没有油漆的小木桌旁,在烛光下声嘶力竭地吹奏着卡德里尔舞曲的最后一段。从大厅未关上的门里可以看见在浮尘、烟雾、油烟中的跳舞者。他们一个个像疯了似的在狂欢。可以听见一阵阵的笑声、喊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声。男舞伴们像马队一样嗒嗒嗒地跺脚。在狂乱的人们的头顶上响着舞会指挥者的口令:“男舞伴,向前,女舞伴跟上,保持距离!”等等,等等。指挥者大概过于放肆把衣扣都解开来了。伊万·伊里奇有些激动,脱掉了皮衣和套鞋,帽子拎在手上走进大厅里。不过,他已经不再推理了……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大家正在把即将结束的一场舞跳完。伊万·伊里奇茫然若失地立着,在一片混乱中什么也无法看仔细。女人的连衣裙、叼着烟卷的男舞伴们时隐时现……某女士的浅蓝色披肩一闪而过,碰到了他的鼻子。接着,一个披散着卷发的医科学生狂喜得飞奔而来,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一个长得像电线杆似的某部军官也在他眼前晃过。
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一道踏着拍子飞跑着,发出怪异的尖叫声:“哎—哎—哎嗨,普谢尔多尼穆什卡!
①”伊万·伊里奇的脚下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想必是地板打了蜡。这屋子其实不算太小,容纳了三十来位客人。
但是,不多一会,卡德里尔舞结束了,差不多马上就发生了伊万·伊里奇在木板人行道上行走时所想象的那样的事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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