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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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时正是带着惊讶的神情。这时我马上明白了:她是蔑视我的。我无可挽回地,一辈子明白了!哎呀,让她看不起吧,即便一辈子看不起也没关系,但是应该让她活着、活着呀!前不久她还能走路、说话。我完全不明白她怎么会跳窗!即便在五分钟以前,我怎么能料想得到呢?我把卢凯里娅叫来。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放她走了,无论如何也不放!
啊,我们还是可以和好如初的。我们只是在冬天才疏远的,但是,难道不能再次亲近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到一起,又开始新生活呢?我是心地宽宏的,她也是如此。
所以才有结合点嘛!只要再说几句话,最多再过两天,她就会全明白的。
最令人伤心的是:所有这一切纯属偶然——一个简单、野蛮、落后的偶然事件。这就是叫人伤心的地方!总共只有五分钟,总共我只迟到五分钟!如果我早回来五分钟——那一煞那间就会像烟云一样,一掠而过,她的脑袋以后就永远不会出现寻死的念头。结果她就会了解一切的。可现在又是人去楼空,又是我孤零零地一个人了。你看,钟摆还在滴答作响,它什么都不管,什么人也不怜恤。什么人也没有了,这才叫人伤心呢!
我走来走去,老是走来走去。我知道,知道,您不必提醒:我抱怨偶然,抱怨迟到五分钟,您觉得可笑,是吗?但是,您要知道,这是非常明显的事实。您只要想一想:她连个字条都没有留下,比如说:“我的死,您不要责怪任何人”
之类的字条,一般的人,都是会留下的。难道她没有想到人家甚至会怀疑卢凯里娅呢:“她一个人同她在一起,说不定是她把她推下去的呢!”要不是这家院子里有四个人从院子里,从厢房里看见她两手捧着一座圣像,自己纵身下跳的话,人们很可能会怀疑是卢凯里娅作案的。但是,您要知道,这是一次偶然事件,有人站在那里,亲眼看见了的。不,这一切都是一煞那的冲动,只是一煞那无名的冲动。突发的幻想!至于她在圣像前祷告,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并不意味着是死前的征兆。这一时的冲动最多不过持续十来分钟,所有的决定,正是她站在墙旁、脑袋靠在手上,脸上露出微笑的时候作出的。一个想法飞进了她的脑袋,弄得她昏头昏脑,她支持不住,就跳窗了。
如同您所想的,这显然是一个误会。同我在一起她还是可以生活的。即便贫血,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这难道只是因为贫血,因为精力衰竭吗?她在冬天感到非常疲倦,这倒是事实……
我到晚了!!!
她躺在棺材里,显得多么细小,鼻子有多尖啊!她的眼睫毛象一支支的利箭。要知道她摔下来什么也没摔破!只出了“一小滩血!”就那么一小调羹的血!内脏受到震动。我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可以不葬呢?因为如果不把她抬走,那就……啊,抬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啊,我也知道,她是应该抬走的,我不是疯子,我根本不是在说胡话,恰恰相反,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可是家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两间空房,又是只有我和一些典当品。梦呓、梦呓,这才是真正的梦呓!是我把她折磨死的,就是这么回事。
现在对我来说,您们的法律算得了什么呢?我要你们的风俗、你们的习惯、你们的生活、你们的国家、你们的信仰干什么呢?让你们的法官来审判我,让他们把我带到法庭上去,带到你们公开审判的法庭上去吧,我会说我什么也不承认。法官会大喝一声:“闭嘴,军官!”可我会对着他叫喊:“你们哪里有力量使我心悦诚服?为什么让黑暗的落后势力粉碎了最可宝贵的东西?现在我为什么要服从你们的法律?我已经分裂出去了。”啊,我什么也不在乎!
你盲目、盲目!你死了,听不见了!你不知道,我同你隔着一个什么样的天堂。我的天堂在我的心里,我要把它放在你的周围!好啦,你不爱我,不爱就不爱吧,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切都应该·这·样,一切都让它·这·样吧。不过,你得像对朋友那样,对我说:我们现在该高兴啦,我们要相互望着眼睛,高高兴兴地笑。我们本应该这样生活。如果您爱上了另一个人,好,你就爱去吧!你该跟着他走,同他一起笑,我会从街道的一旁望的。……啊,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能睁开眼睛,那怕是一次也好!睁开一会儿,只要睁开一会儿!看看我,就像前不久站在我面前,发誓要成为我忠实的妻子那样!啊,她只要望一眼就什么都会明白的!
落后的力量!啊,大自然!大地上只有人,这就是灾难的所在!“田野上有活人吗?”一个俄罗斯大力士在叫喊。我也在叫喊,我不是大力士,没人来应。据说,太阳可以使宇宙万物复苏。太阳一升起,请您看看它吧,难道它不是死的?
一切都是死的,到处都是死人。只有人,而人的周围是一片沉默,这就是大地!“人啊,你们相爱吧!”这话是谁说的?这是谁的遗训?钟摆在滴答,毫无感情,令人讨厌。已是午夜两点。她的鞋子摆在床边,好像在等她回来……不,说真的,明天人们把她抬走以后,我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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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人的梦(幻想小说)
一我是一个荒唐可笑的人。现在他们叫我疯子。在他们看来,如果我依然不像先前那样荒唐的话,那么这一称呼倒是升了一级。不过,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现在我觉得他们全都很可爱,甚至当他们嘲笑我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他们特别可爱。假若望着他们我心里不是那么忧伤的话,我会同他们一道笑的,——不是笑我自己,而是由于喜欢他们。我之所以感到忧伤,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真理,而我却懂。唉,一个人懂得真理有多么难啊!但是这一点他们是理解不到的。
不,他们是不会理解的。
过去我感到非常伤心的,是因为我好像很荒唐可笑。不是好像,而是确实荒唐。我一向是非常荒唐可笑的,这一点也许我一生下来就是如此。也许是七岁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个荒唐的人了。后来我上中学,进大学,结果呢——学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荒唐。因此,对于我来说,大学里学到的全部知识仿佛只是最终向我证实和说明:我学习越深入越荒唐。学习如此,生活也是如此。时间一年年过去,我认识到我在各方面都很荒唐,这个认识在我身上也与年俱增。所有的人总是嘲笑我,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也猜不出,如果说人世间有个什么人最了解我是荒唐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我自己。使我遗憾不过的正是他们不明了这一点。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自个儿有错:我老是那么高傲,从不愿意向任何人承认自己荒唐。我身上的这种傲慢在与年俱增,倘若我让自己向任何人承认自己荒唐,那么当晚我就会用手枪打碎自己的脑袋。啊,我小时候有多痛苦,生怕忍耐不住而突然向伙伴们坦白承认。然而,当我成长为青年后,虽然对自己很坏的品性一年比一年有更深的认识,但不知为什么心情却反而变得平静多了。的确是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至今还不能断定其原因。这原因也许是由于某种极大地影响我的情况,使我心头积聚着极度的苦闷,这就使我萌发了一种信念:世界上到处都是·无·所·谓。我早就预感到了这一点,但是,完整的信念似乎是最近一年突然出现的。我忽然感到,世界的有无,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开始感到并且真正地感到,·我·身·边·空·无·一·物。起初,我总以为,许多东西过去是有的,但是后来我才悟出来,过去也是一无所有,只是不知因为什么才仿佛那样。我逐渐确信,将来也永远是一无所有。于是,我马上就不再对别人生气,也几乎不再对别人留意。说实在的,这种变化甚至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也会表现出来。比如,有时候我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撞着了人家。这不是由于沉思的缘故,我有什么要沉思的呢,我当时就根本没有想什么,因为我对什么都无所谓。我要是解决了一些问题有多好,唉,一个问题也没有解决,而有多少问题要解决啊?可是,我一想到·全·无·所·谓,一切问题便不复存在了。
就在那之后我弄清了真相。我是去年十一月,确切地说是去年十一月三日弄清的。打那以后我的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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