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第59章


她递给了他。他在床上坐起身接过去,把它摊开来,又把支架弯起,翻来覆去地认真看着。“天哪,简直是中世纪的东西,”他说。“你怎么受得了的?你天天用它吗?”听他的口气那似乎是一件令人不快但却必不可少的外科手术用的装置,例如矫形用的支架或者疝带之类的东西。
“不,”她说。她身上只剩下村裙,不知该怎么办。在灯光底下,她不愿意再脱(她想这也未免有点假正经),但是他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在欣赏紧身褡,她不想打断他。另一方面,房里很冷,她有点发抖了。
她牙齿格格作响,坚定地向床边走去。采取这一行动需要坚韧的毅力。她再也没有半点犹豫,决心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往前走,”她命令自己。
邓肯把紧身褡一扔,像乌龟缩进壳里那样一下缩到了床单里面。“哦,别,别,一他说,“你要是不到那里面去把你脸上涂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洗掉,我就不让你上床。搞婚外情这事也许挺有趣,不过要是把我脸上弄得像块花花绿绿的墙纸的话,我可不干。”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等她多多少少洗了一洗回来之后,她关掉电灯,上床钻到他身边。一会儿谁都没开口。
“那么我该伸出男子汉的胳膊搂紧你了,”在黑暗中邓肯说。
她把手伸到他冷冷的背脊底下。
他来摸她的头,嗅着她的脖子。“你身上的气味真好笑,”他说。
半小时过后邓肯说:“没用。我一定是腐蚀不了的。我得抽支烟。”他从床上起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摸到了自己的衣服,掏了一阵找到香烟之后又回到床上来。这会儿她隐约可以辨出他的五官,在香烟的火光中那只陶瓷烟灰缸闪闪发亮。他坐在床头,身子倚在铁床架上。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他说。“一半是因为我不喜欢看不见你的脸,不过要是我能看见你的脸的话情况可能会更糟。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发育不良的小东西趴在一大堆肉上一样。倒不是说你胖,一他加上一句,“你并不胖,只是我总觉得太多的肉,叫我喘不过气来。”他把盖住他的那一半床单扔到床上。“这样好点儿,”他说,用拿香烟的那只手遮住了脸。
玛丽安在床上他身边跪了起来,把床单像披巾似的裹住身子。街上照进来的蓝蓝的灯光把房里映得半明不暗的,在白床单的映衬下,她看不大清他那又长又白的身体的轮廓。隔壁房间里有人拉了抽水马桶,房里响起一阵水流在下水道里的哗哗声,接着又嘶嘶两声之后就静了下来。
她捏紧了拳头抓住床单。她觉得十分紧张,在感到不耐烦的同时又有另外一种感情,她领悟到这是冷酷无情的力量。她觉得最重要的便是在这一时刻激发起他的热情,他的一些反应,尽管她无法估计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从来没有觉得其他事情有这么重要过,然而,她却没法做到这一点。她望着在黑暗中躺在她面前的这个白色的模糊不清的轮廓,在她转动眼睛想要看清它时它也在移动,似乎了无生气,一片虚空,没有体温,没有气味,没有厚度,没有声音。这种冰冷的孤寂感要比恐惧更糟糕。在这里意志再坚强,再花多大力气也是白费。她觉得没法让自己再伸手去触摸他,也没法让自己移开身子。
烟头的亮光熄灭了,得的一声瓷烟灰缸放到了地板上。她能感觉得出来他在黑暗中窃笑,但究竟是何种表情呢,是嘲讽,憎厌,或者甚至是善意,她猜不出来。
“躺下来,”他说。
她躺了下来,还是紧紧裹着床单,双膝弯曲着。
他用胳膊拢住了她。“别这样,”他说,“你得把腿伸直。像胎儿蜷在母亲肚子里那样根本不行,老天知道,我采取这种姿势时间够长的了。”他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身子,几乎像是熨斗一样,让她躺直了。
“要知道,这事不是由你随便给的,”他说。“你得让我慢慢来。”
他渐渐朝她身上挤过来。她能够感到他的气呼在她脖子的一侧,凉凉的带着浓浓的烟味,接着他的脸贴到她脸上,凉凉的直往她肉里钻;像一个动物凸出的口鼻部,满带着好奇,只微微露出一点儿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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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的女人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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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他们坐在从旅馆拐弯过来的一个肮脏的咖啡店里。邓肯在数钱,看看还剩多少用作早餐的开销。玛丽安解开了大衣扣子,但用手紧紧按在脖子那儿。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红衣服,因为它显然属于昨天晚会的一部分,恩俾丽的耳环呢,她放在口袋里面。
他们坐在一张绿色的树纹纸贴面的桌子旁,桌子上乱糟糟的,既有脏的杯碟,又有面包屑,泼出来的饮料,奶油的污迹,这些都是前面的旅客留下来的东西。那些人勇气可嘉,他们一大早赶来吃早餐时,桌面上还干干净净,没有人用过。那些快乐的旅行者离开时总会留下一大堆这样的垃圾,他们知道这地方今后再也不会来了。玛丽安满心厌恶地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早饭的事她打算尽量随便一些,她不想让自己的胃出洋相。她想,我就要咖啡跟烤面包片,或者加点果酱就行,那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侍者走过来收拾桌子,她在他们面前分别扔下一份破旧的菜单。玛丽安打开了她的那份,找到“早餐”这一栏。
昨晚的一切问题似乎已经得到了解决,连她想象中看到的睁着双眼追赶她的彼得的面孔也随着白昼的到来而模糊了。这并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它只是使她把问题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晚上一切都被浓浓的睡意掩盖住了。等她醒来时,只听见水管中水流的哗哗直响,走廊上又有人在大声说话,但是她记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静静地躺着,试图集中精力思索一下,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望着水迹斑驳的天花板出神,可是没有用。接着邓肯的脑袋从枕头底下钻了出来,晚上他为了安全都是把枕头盖在头上睡觉。他呆呆地望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完全认不得她,也弄不清自己干吗会到这个房间里来。然后他说:“我们起来吧。”她俯下身子吻了吻他的嘴唇,但在她重新坐直以后他只是舔了舔嘴唇,似乎她这个举动使他想起该吃东西了。他说:“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你这模样真糟糕,”他又加上一句。
“你自己那副模样也算不上好看吧,”她回答说。他的眼圈黑黑的,头发乱得就像老鸦窝。他们从床上爬起来;浴室里摇摇晃晃地挂着一面镜面发黄的镜子,她到跟前照了一照,只见自己脸色苍白憔悴,皮肤干燥得奇怪,邓肯说得不错,她的模样的确很糟。
那几件衣服她并不想再穿,但是没有办法。他们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房间地方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很有些尴尬。在早晨昏暗的光线中,这个房间显得更破旧了。他们偷偷地走下楼梯。
她隔着桌子朝他望去,只见他又弓起肩膀,在大衣里缩成一团。他又点上一根香烟,这会儿正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那双眼睛没有朝她看,显得十分遥远。在她的印象中,他那饱受饥渴的身体在黑暗中似乎只是一些岩石,胸部肋骨突出,瘦得难以形容,就像洗衣板一样。但有关这一切的记忆也很快淡漠了,就像其他柔软的东西给你的印象那样转瞬即逝。不管她做出过什么决定,现在已经忘记了,她现在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作出过什么决定。这可能是种幻觉,就像照在他们身上的蓝色灯光那样。不过,她想,他生活中的某件事总算完成了,她倦倦地觉得自己还算有点本事;这可以算是个小小的安慰;但是对她来说,一切并没有结束,没有定局。
彼得还在,他并没有消失,他就同桌子上的面包屑一样,完全是真实的,她得采取相应的措施。她得回家去,早上那班车赶不上了,她可以乘下午的车,在这之前她得和彼得谈一谈,解释一下。或者干脆不作解释。没有真正的理由好解释的,因为解释就牵涉到因与果的问题,而这件事既非因,也非果。它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也不知会往哪里去,它处于因果链之外。突然她想起自己还没有收拾行装。
她看看菜单。“咸肉鸡蛋,嫩老随意,”她读道。“本店精制鲜嫩大香肠。”
她想到了猪和鸡。她连忙转眼去看“烤面包片”那一栏。她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在动,便合上了菜单。
“你要什么?”邓肯问。
“什么也不要,我一点也吃不下,”她说,“我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连楼子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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