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太阳》第86章


一阵汽车马达声,董天年为首的兵团首长们都来了。董天年大踏步径直走上山来。他的一只单袖筒在不断飘动,他跟秦震说: 
“这几天你一个字也不提白洁,你一个人走到这儿来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握着秦震的手掂了掂,好像要掂掂他的手有多少分量,而后说道: 
“疾风知劲草。天上起了疾风,白洁就是劲草,我们呢?我们算什么呢?” 
他谁也没看,肥胖的身子转了一个圈,像等候着一个回答,最后还是他说: 
“秦震!你是重任在身,心如火燎呀!我们留也留不住你了。” 
“我希望我能当个合格的后勤。” 
秦震就要离开前线了,一生戎马,一旦抛离,心中实在难舍难分。董天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把一只独臂用力一挥: 
“分什么前线后勤,哪里都是前线,我问你打算从何着手?” 
“先抢修从武汉到长沙到广州的铁路!” 
“好,那就让我们在广州再见吧!哈哈,历史转了一个大圆圈,我们从广州出发,又回到广州来了,这不该是巧合吧?不,不,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董司令!我也想过这问题。” 
“过去的不要管了。历史不是原地踏步,而是螺旋形前进,它在新的时代又提出新问题。” 
董天年威严地眯起两眼,闪出针尖似的光芒:“不过历史是不会衰老的,一个新的时代是从过去的时代延伸而来的,过去时代的奋斗精神在新的时代里还是巨大的动力。今后要建设了,建设难道不一样需要我们民族那种坚韧不拔的美德吗?这些天,我常常想:胜利!胜利!每一寸胜利都是用生命换来的呀,这一点不能忘掉,我们过去是创造未来,今后还是创造未来,创造未来意味着什么?……未必就没有艰难险阻吧!我们面前永远有困难待我们去克服。现在还是说说你吧!你到你新的工作岗位上去,人地两生,谈何容易,这不就是困难吗?你带几把手去吧,兵团的、军的、师的,由你挑!” 
秦震立刻想到陈文洪、梁曙光,还有那个张凯。不过他还是说: 
“不,我从来不带自己的人到新工作岗位的。” 
“那也好。” 
这位世事练达的老人,有点诡谲地放低声音,两只笑眼,瞅着秦震: 
“我再叫你一声秦副司令员!一个革命的人一生都处于激流中呀!你明白吗?” 
“明白。” 
“那就看你是勇进还是勇退?就在一刹那,做出决定常常就在那一刹那。” 
秦震一下充满活力,眼光明亮。董天年随即伸出一只独臂抱住秦震的肩膀。他们一面说,一面走下山坡,走向停放在那儿的吉普车。秦震一一握手,告别众人。董天年瓮声瓮气猛然喊道: 
“好哇,开航吧!我祝你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一股恋恋之情冲上胸膛,秦震和董天年紧紧拥抱,董天年不觉洒了几滴泪水,于是嘟嘟囔囔说: 
“老了,就是这样容易动感情。不过,没想到你的女儿会埋葬在这遥远的远方。” 
“不,这是我和丁真吾的故土,也是白洁的故土啊!” 
董天年重重推了一把,把秦震推上车去。 
秦震几次回身挥手,董天年目送两辆吉普远去,远去,最后,变成两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际。他还兀自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一把好手啊!他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新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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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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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秦震的头发完全白了,由于长期奔波野外,脸晒得黑里透红,童颜鹤发,更加健硕了。他刚刚在长江上游参加一项勘察工作,又赶往长江下游参加一个现场会议,乘轮船经过武汉。 
他多年未到武汉,多想再一睹风采呀!可是,还不到武汉,天就黑下来了。谁知,正是武汉的夜晚,使他目不暇顾,心神迷醉。他一直站在轮船甲板上,忽然从极遥远的地方看见一点金光,不知是什么。江风峭劲,波浪涛天,船在不断颠簸起伏,因此那亮点也时隐时现。他依然保持着军人风度,站得稳,挺得直,江风把敞开的风衣吹得向后披拂。那一点金光变成一簇闪光,随着轮船距离愈近,能见度愈大,秦震仿佛一下进入虚幻的、缥缈的神话世界。啊,近了,近了,看清了,看清了。那是长江大桥,千万盏明晃晃的灯光,灿如群星、艳似云霞。这庄严、这瑰丽,使秦震一下想到当年江上大桥爆炸燃烧的情景。今昔对比,看我们把个新世界已经装点得多么美丽了。轮船引吭长鸣穿过桥下,停泊码头,装煤加水。秦震看看手表已经是夜间一时了,这时月明星稀,秋露正浓。秦震颇觉寒意,便缓缓走回舱内,他坐在沙发上,全身感到困乏。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在武汉这个地方有什么牵挂,一时又想不清,因此挣扎着不想瞌睡。渐渐,他觉得江浪拍船的声音隐约可辨,周围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慢慢定睛看时,忽见白洁从大江之上缓缓走来……是的,是她,是白洁。她向前伸展着两臂,她是那样陶醉、那样舒畅,她飘飘而至,恍惚不定……秦震很想拉住她的手,但自己的手怎样也够不着她。忽然之间,白洁又向远处飘然而去了。秦震心中一急,便一惊醒来,朦胧中还在想着:“白洁到哪里去了?白洁到哪里去了?”……只见四周灯影茕然,渺无人迹。他靠在沙发背上,无限惊异,无限惆怅。他站起来,走出舱门,黎明的江风猎猎拂面,原来轮船不知何时已驶离武汉,正在浩荡东去的大江上顺流而下。他走到前甲板上,扶栏而立,向东眺望。但见清冷的晨曦之下,簇拥着墨蓝色的云霞,从中透露出几小片红光,红得透明,红得发亮。然后,这几片红光扩大、溶化、显现,一轮带着火、热、生命、光明的红日,突然飞跃而起,金光闪闪,灿烂夺目。 
是的, 
白洁在那里, 
白洁在那里, 
白洁在太阳光里微笑, 
白洁在太阳光里微笑, 
是的,如果说大自然创造的太阳光华、美丽,那么,人创造的太阳就更加光华、更加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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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病中答问

时间:1991年3月9日午后; 
地点:白羽书房; 
记者:白羽同志,您的《第二个太阳》荣获本届茅盾文学奖,报社领导和同志们委托我向您表示祝贺! 
白羽;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记者:《文艺报》打算辟出专门版面,请这次的获奖作家们提供一组笔谈,您看—— 
白羽:我正在病中,不能动笔。你看我们是不是换个方式,你问我答?随想随讲,精神压力也小一点。 
记者:那么,就请您先谈谈对这次获奖和评奖活动的感想好吗? 
白羽:正在病中,很突然地得知了获奖的消息。写《第二个太阳》,是出于我对创建新中国这一人类创举的人们的深沉的爱。我很高兴我的这种感情获得了鼓励。这不是对我个人的奖励,而是对那些为创建新中国付出了生命、抛洒过热血的死者和生者的纪念与安慰,这是我对自己获奖的最主要的心情。我希望有更多更好的作品描写这一题材,它们将会代替我的作品。 
开展文学评奖活动,是培养作家、促进文艺创作、繁荣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一种方法。中青年作家大都创作力旺盛,是决定着文学的今天与未来的一支重要的创作力量。所以,我认为评奖和获奖的机会,应该更多地提供给他们,要设法鼓励他们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衷心希望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能创造高峰,为人类文明作出贡献。 
记者:《第二个太阳》问世以来,评论家们已经发表过文章。现在,可否请您谈谈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和艺术追求? 
白羽:写这部小说,是我一生的愿望;也可以说,是实现我一生的愿望。 
《共产党宣言》的发表,是人类发展史上一个大转折点;在共产主义真理之光的照耀下,有三个伟大的日子,那就是:巴黎公社起义、俄国的十月革命和新中国的诞生。尤其是我们的十月一日,这是一个伟大突变、伟大壮举,从此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为被奴役的殖民地人民打开闸门、展开新路。在第一个“十·一”的前夕,我参加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奠基礼,当时我流出了热泪:新中国是无数烈士用鲜血、用生命筑成的呵!何其芳同志在第一届政协会上找到我,要我为《人民文学》创刊号写稿。我在会议间隙中写了《火光在前》这部中篇。写完之后我并不满足,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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