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短篇小说选》第68章


年轻人出身高贵,勇气却无,反复思量以后,他对借马的事大发了一通牢骚,便小心地宣布,马是他伯伯的,与他无关。
当天晚上,堂·热纳里诺便上大主教府致歉,当初若是知道那是大主教的马,他也就不会强行相借了。
大家都知道了大主教的亲戚的真名实姓。过了一个星期,他成了大家的笑料,不得不离开那不勒斯。又过了一个月,堂·热纳里诺当上了近卫军第一精兵团的少尉。国王得知他的财产与出身不相匹配,便从御厩里挑了三匹骏马,送给他。
国王的这一赏赐引起了强烈反响。因为大家听信了教士散布的谣言,都把生性慷慨的国王当作吝啬鬼。大主教让人谣言惑众,这么一来反倒吃了亏。在老百姓看来,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青年,就因为与大主教发生过冲突,便被视为有用之才,能够实施国王的秘密意图,国王才一改吝啬本性,送了三匹罕有的宝驹给他。从此,民众像避瘟疫一样避开大主教。
大主教发现堂·热纳里诺逢凶化吉,有些事件本对他不利,没想到反使他扬名,于是他决心等待机会再行报复。但是,他恼怒万分,不采取什么行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于是那不勒斯的所有忏悔室都奉命散布流言,说国王在维莱特里战役中表现并不勇敢。是瓦加·代尔·帕多公爵指挥的战斗。正如大家所知,公爵性格暴烈果敢,是他硬把国王带到了战斗激烈的地点。
这则流言在那不勒斯传播甚广。国王本不是英雄,听到这种诽谤十分气恼。一时间堂·热纳里诺新近获得的宠信便显得岌岌可危。要是他没在去维苏威火山的路上胡闹,向陌生人借马,谁也不会回忆起维莱特里战斗的细节。
不过国王本人也有不是,他向军队训话时把这些细节叙述过多次。
国王命令年轻的少尉堂·热纳里诺去视察他在某地的养马场,并查点黑马的数目,以便从中挑选一部分,充实到他正在组建的王后的近卫轻骑队。
因为三个儿子没有相应的身份,比西亚诺亲王已经十分烦恼,而堂娜·费迪南达脾气执拗,总是在家里惹起风波,老头子更是感到苦恼。堂娜·费迪南达因为自己首饰盒里的钻石被借走,又没有得到钻戒来替补,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又料想丈夫会让教会的朋友相信,他与宫廷来往并非自愿,因为年轻王后给了他妻子不同一般的恩宠,他想利用这层关系,促使妻子为儿子谋求几个职位,觉得更加有气。这时堂·热纳里诺已经获悉自己将去养马场视察,一大早便来亲王府作首次拜访。堂娜·费迪南达王妃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来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她本来就真有毛病,又想到有若干天她在宫里看不到他,便称病不出。她这样做的目的之一,就是气一气她丈夫,因为他在处理王后赏赐的戒指的事情上,作出了实际对她不利的决定。尽管王妃已有三十四岁,也就是说,她比丈夫年轻三十岁,她还有望获得年轻的堂·热纳里诺的钟情。虽说她略微嫌胖,相貌却仍然美丽。她生性活泼,无忧无虑,对什么事,哪怕是与她身份不合的小事,她都兴趣盎然,这种性格尤其有助于她保持青春年少的名声。
在年冬季宫中举行的那些盛大庆典中,她始终被那不勒斯最杰出的青年包围。她在那些人中间尤其注意到了年轻的堂·热纳里诺。他面貌俊秀,性情快乐,举止高雅,甚至带有西班牙式的高傲气质。他是梅狄纳·塞利家族一个分支的后代。这个分支迁居那不勒斯不过一百五十年,他那法国式的活泼随便的举止似乎尤其使堂娜·费迪南达王妃着迷。
热纳里诺长着金发金须,一双蓝眼极富表情。王妃特别喜欢这种颜色,她觉得这是哥特族后裔的明显证明。她常常想起,堂·热纳里诺忠实地继承了祖先的大胆与勇敢精神,因为他在别人家胡作非为,已经两次被这些人家的丈夫或兄弟打伤。出了这两次事后,他变得谨慎,与年轻的罗莎琳德也很少讲话,虽说她一直不离继母左右。即使要讲,也是在她继母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时候才跟她说上几句。尽管如此,罗莎琳德还是确知这位青年爱她。而热纳里诺也确信罗莎琳德对自己脉脉含情。
法国人对什么都爱开玩笑。很难让他们理解,在遭受西班牙总督反复无常的暴虐统治达一百一十年之久的那不勒斯,人们变得深沉,虔信,轻易不露感情。
在出发去养马场时,热纳里诺为未能与罗莎琳德说上一句话而深感不幸。他不仅嫉妒国王,因为国王无须掩饰他对罗莎琳德的欣赏,而且还嫉妒瓦加·代尔·帕多公爵。由于近来他入宫很勤,他获悉了一件保守很严的秘密。这位在维莱特里战役中帮过堂·卡洛斯大忙的公爵,以为仗着宫中强有力的宠信和他那二十万皮亚斯特年金的巨额家产,就能使一个姑娘忘掉他的七十岁高龄和粗暴的怪脾气。他打算请求比西亚诺亲王把女儿嫁给他,他负责给亲王三个儿子各提供一笔财产。但他也像一般的西班牙老人,疑心重重,听到国王也爱上了那位姑娘,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不过,他并不确知国王爱到什么程度:为了避免与一位分担国家重任的亲信闹翻,堂·卡洛斯会不会放弃一时的心血来潮?迄今为止,凡是敢于触犯他瓦加公爵的大臣,国王都毫不犹豫地予以惩处。抑或,他为罗莎琳德文静忧郁而又带有几分快乐的性情所征服,终于堕入了真正的爱河?
在去养马场的路上,热纳里诺因为摸不准国王和代尔·帕多公爵的爱情,感到十分忧愁。这时他对真正的爱情也产生了怀疑。过去,罗莎琳德一看见他,眼里便闪现出激动的光芒,而一旦看见继母对热纳里诺赤裸裸地表示强烈的爱意时,她便流露出明显的不快。在那不勒斯,他对这种情感确信无疑,而现在,离开罗莎琳德不过三天,他就对之产生怀疑了。
年轻的热纳里诺相当乖巧,他让比西亚诺王妃相信,他敬慕的是她,而实际上,他爱恋的是年轻的罗莎琳德,甚至还嫉妒起别人来。那个瓦加·代尔·帕多公爵,过去在维莱特里战役前夜帮了堂·卡洛斯的大忙,而今又享有年轻君主的隆恩圣宠,却叫年轻的罗莎琳德天真无邪的风韵,尤其是那单纯善良的眼神打动了心。他就像那些西班牙老头,年龄三倍于所爱的女人,却一本正经地向这个女人大献殷勤。可是他戴假发,吸鼻烟,这是那不勒斯姑娘最反感的事情。虽然罗莎琳德可能有二万法郎的嫁妆,她在生活中的前景也只能是进圣·佩蒂托贵族修道院。这家修道院坐落在托莱德街地势最高处,当时十分闻名,实际上是大贵族家庭少女的坟墓。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打定主意去理解代尔·帕多公爵充满爱情的眼光。相反,堂·热纳里诺在比西亚诺王妃不注意的当口向她投来的眼光,罗莎琳德倒是感受得分外清楚。有时,她说不定还要回报几瞥。
说实话,这种爱情并不合常情,拉斯·弗洛尔家族虽是阀阀世家,但老公爵,即堂·热纳里诺的父亲有三个儿子。根据当地的习俗,老大将得到一万五千杜卡托的年金(约合五万法郎),两个小的却只能每月拿到二十杜卡托食宿费,和城里、乡下府邸里的一处住所。堂·热纳里诺和罗莎琳德并没有明确地达成一致,却都巧妙地在比西亚诺王妃面前掩饰自己的感情。王妃对年轻的侯爵一直怀有错觉,要是明白过来,她那风骚劲儿决不会把他原谅。
她丈夫那位老迈苍苍的将军倒比她目光敏锐。在堂·卡洛斯冬季举办的最后一个晚会上,他就明白了,堂·热纳里诺这个闹过不止一次绯闻的年轻人,不是准备取悦他妻子就是讨好他女儿。老将军对这两者都不乐意。
次日,吃过午饭,他让女儿罗莎琳德跟他一起上车,二话没说,就把她带到圣·佩蒂托贵族修道院。当时这座修道院十分有名,离雄伟的斯图迪宫不远,在托莱德街最高处左边人们就可见到它那庄严的正面。围墙绵延不绝。当人们沿着围墙在阿雷纳拉树林北部的沃梅罗平原散步时,要走很久才走到尽头。砌这道围墙的唯一目的,就是替圣·佩蒂托的花园遮挡外部的眼光。
亲王到这时才开口。他把罗莎琳德介绍给他妹妹,严厉的××女士。他只对女儿说,她这一辈子,就要在这里待下去,只有一次机会走出修道院的大门,那就是初修期满发愿的前一日。他仿佛是出自好心告诉女儿一个情况,女儿还应该感激他似的。
罗莎琳德对这一切都并不感到意外。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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