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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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的罢市,所要的是一种当局对市民的公平。这公平在过去谁也没有从当局方面得到。对敌人懦怯,对列强谄媚,××市当局,一面禀承中央政策,对市民则镇压同欺骗并用。现在大众感到不得不对这种当局有所抵制,因此全体罢了市。
每一市民皆知道那些为一个民族气概,为一般被压迫阶级所受的侮辱和剥削,因而向帝国主义暴力用血和生命来抗议的×××军,如何急迫的盼望帮助,政府却如何冷漠如何不加过问,市民们皆莫不欲尽所有尽所能为前方供给一切。××市民一面罢了市,一面仍然各尽其能做那件事。没有得到任何机关的帮助,没有向任何公家机关捐过钱,十七辆运货大汽车,每一辆汽车上皆装满了各种物品,继续向××的公路开去。一面全体自动罢市,一面仍能继续进行救济,这种罢市,就显然在说明,××市民,羞于同政府合作了。
这自然是不行的。××市当局并不愚蠢,明白一切的情形,一切调停皆极力进行着。把威迫利诱加诸××市重要商人方面,因此商会会长,银行行长……以及一切同政府利害关系较密切而又有权力支配调度市面的人物,都在设法使这事件莫延展扩大。一面算是当局重新让了步,为了在“国难”中,不欲过分追究一切,把另外六个被殴打得臂青脸肿的市民,全取了平常铺保开释。另外那一个呢,加他个“反动有据”的罪名,扣留下来,不久就移提到第×军事法庭去了。有水的河才能够流动,有智慧的头脑才能够思索,××市的市民,是那么可惊的诚实,被哄着,被骗着,于是重新开了市,一场风波过去了。
此后,××市报纸的另外,从官方发出的前方战事胜利消息,总较其他地方多一点,同时什么市政府的义勇军也出发了,什么中央大军调赴前方的消息也多了。种种似乎特为××市民而制造的消息,每天皆以一个极其无耻的夸张意义而登出,哄骗到市民的热情,和缓到市民对当局不抵抗的仇视。
直到×军从××退却的消息证实后,明白一切无望了,每日还有无数市民,沉沉静静的,在公立阅报处或大街一角,从报纸上找寻那个失败外交的结果;市民明白战争是无希望了,信任到政府的谎话,盼望到新的外交,新的统一,新的政治。
…………
在一切市民睡梦里,内战重新在酝酿中。××市既当××线的要冲,市外铁路线上的军队,每日皆极匆忙的神气,用兵车转运到各处去。人们不明白为什么先一时这些军队皆俨然没有存在,这时节究从什么地下爬出。人们不明白这内战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还以为只要政府分配地盘适当一点,这内战可以缓和了。
××市城中新辟了马路。市上的汽车不多,市民记得清清楚楚,不至于弄错。市长是蓝色的,军部一高级人物是灰色的,某绅士姨太太是绿色的,某老板是黑色的,某中央委员是灰色装甲的,……共通算来也不过二十辆而已。一天下午两点十分钟左右,××市长坐了他那体面的蓝色汽车,过新大街预备上衙门去,在西大街头上,因为人力车较多,行车速度不高,忽然从一个铺子里,奔出一个男子,似乎发了一点狂,很便捷的扳上了市长的车子。
市长一望就明白这是刺客到了,正不知如何处置,坐在车旁边的卫士,知道了他的职责,不让那刺客模样的人动手,毫不犹豫就先向那刺客开了枪,一连两枪。那汉子在一种痉挛中跌倒了,大街上起了空前的混乱,人们惊慌得向店铺中跑去。汽车上人很机警,明白身旁还有其他危险,便把汽车向市政府方面开去。被打死去的男子,先是被一大圈人围着,稍后却又为一圈军警围着了。新街附近即刻临时戒了严,对各处铺子各个行人都加以严密的搜查。不久全市戒严,车站也戒严了。所有驻扎在市内的军警,皆为这件谋刺案件而显得非常的活动。从军警的活动情况看来,××市的市长是安然无恙的。从戒严情形中看来,市民一方面传播着市长受伤的谣言,各显得十分惶恐。
被刺的市长压了惊后,正独自在办公室里,向上峰起草电文,报告遇险的经过。外面会议厅里,正预备着开重要会议。那个奉命去公安局询问检查行刺者的人,回来了。警察检查结果,只发现一个信封,信封写上那么两行字:××市的一个市民呈禀××市长大人钧启回事的把那个信件从公安局取回,呈请市长过目。市长一看似乎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虽他明白那薄薄信件决不是一颗炸弹,但仍然装作十分谨慎的态度,把信撕开。读着读着,市长脸红了。原来这是一个××市的公民,因看到报载×方的战事情形,请求市长通电中央出兵救国,写给市长的一封信。因为打算把这信亲自递交市长,冒冒失失作了今天的事。市长脸儿红红的,望到那个救国意见发愣,好一会,才向回事的手下人装模作样的说:“这刺客多阴险,多诡诈,有机会开枪就给我一枪,无机会动手时就送上这个东西。”
回事的完全不明白“这个东西”是什么意义,不敢作声。
市长一会儿就又问:
“另外那个找不着吗?”
回事的说:“另外没有什么。”
“怎么,手枪同炸弹全找不着吗?”
回事的说:“没有手枪同炸弹。”
“混账,你怎么知道没有?我亲眼看见,那个东西……余区长哪里会这样胡涂,把这东西也疏忽了!要他们找来,一定找来,我看到那是一枝七响勃朗宁;用不着看我也猜想得出,有三粒子弹,你去问他!”
回事的心想,“一个药铺的先生哪会有手枪?”可是望到市长神气不对,不敢顶撞这个有身份的人物,唯唯诺诺就退下了。
到后那个余区长,果然就送一枝旧手枪来了,里面不多不少三粒子弹。市长正在主持一个重要会议,大家于是望到那件凶器,并用极谨慎的神气,传观那件凶器,讨论那件凶器,同时想起在那千钧一发危机中,市长的危险情形,就莫不佩服赞叹市长的临危不惧,为市长命大庆贺。
市长于是笑着,向那些阔人要人说:“是的,幸亏兄弟还镇静,出了事后还能这样子不慌不忙,不然这件事情可不知如何影响到这个城市,把全市拖到一个如何可怕的混乱中去。”
公安局长已经得到过区长的报告,明白市长那句话的意思,用做惯了下属应对得体的腔调回答说:“是的,是的,幸得市长的镇静,临事有方,不至于生出别的危险。遇到这种事情,缺少镇静是一定要糟的。”
两人说完时,皆互相望到莞尔而笑,满围到桌子坐定的在座同人,也各张了吃肉喝酒的大嘴笑了。
“一种有计划的阴谋,一种显然的行刺,若非××市长汽车上的卫士抢先一着,奋勇杀贼,结果将不知陷××全市到如何一种不堪设想的混乱中去!”市民当天就可在晚报上,默默的读着这种新闻记载。三四天后,又从天津上海各大报上默默的读到同样记载,且同时还登载了暴徒死尸同凶器的摄影,××市长远方朋友,看到那种新闻时,莫不为××市长当时情形捏一把汗。
××市民有疑心到这个错误事情没有?没有的。
一九三二年五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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