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第116章


“他是在那里,”奇克夫人说道,“不过让他待在那里吧。他有报纸,他将会十分甘心乐意地在那里消磨掉两小时。继续弄你的花吧,卢克丽霞,请允许我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的路易莎知道,”托克斯小姐说道,“在我们这样的朋友之间,根本不必讲什么礼节。因此——”因此托克斯小姐就用行动,而不是用言语来结束她的这句话;她又戴上原先脱下的手套,重新拿起剪刀,开始又细心又勤奋地修剪叶子。
“弗洛伦斯也回家了,”奇克夫人头歪向一边,用阳伞顶在地板上画着图画,这样默默坐了一会儿之后说道,“说实在的,弗洛伦斯现在年纪太大了,不能再让她过她过去习惯了的孤独的生活了。她当然是太大了。这是毫无疑问的。说真的,谁要是提出不同的看法的话,那么我们就不会再尊敬他们。不管我的愿望怎么样,我也不能再尊敬他们了。我们不能把我们的感情支配到那样的地步。”
托克斯小姐虽然并不十分理解这些话的含意,但她表示同意。
“如果她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奇克夫人说道,“如果我的哥哥保罗在经历了所有那些悲伤的事情、遭受了所有那些可怕的挫折之后,觉得跟她在一起不很自在的话,那么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回答是:他必须作出努力,他应当作出努力。我们这个家族的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能作出努力。保罗是我们一家之首,几乎是我们这个家族留下的唯一代表——
因为我算得了什么?——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我亲爱的,”托克斯小姐表示异议地说道。
奇克夫人抹干了一时间汪汪涌出的眼泪,继续说道: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应当作出努力。虽然他所作出的努力使我感到了一种震惊——因为我的性格是很软弱和很可笑的,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时常希望我的心是块大理石板,或是块铺路的石头——”
“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斯小姐又表示异议地说道。
“可是我还是十分高兴地知道他不愧为他本人,也不愧姓董贝这个姓;虽然,这是当然的,我过去也总知道,他将会这样的!我仅仅希望,”奇克夫人停了一下之后说道,“她也配姓那个姓。”
托克斯小姐从水罐中给一个绿色的小喷水壶中灌满了水,当她灌完之后抬起眼睛的时候,她十分吃惊地看到奇克夫人用那么意味深长的神色看着她的脸孔,因此她就把小喷水壶暂时放在桌子上,在桌旁坐下。
“我亲爱的路易莎,”托克斯小说道,“如果我听了您的那句话,冒昧地回答说,我这个卑贱的人认为您可爱的侄女在各方面都是个极有希望的孩子的话,那么也许你会很不高兴吧?”
“您是什么意思,卢克丽霞?”奇克夫人用更加庄重的态度回答道,“您是指我的哪句话,我亲爱的?”
“她配姓那个姓,我亲爱的,”托克斯小姐回答道。
“如果我没有把话说明白的话,”奇克夫人庄严而耐心地说道,“卢克丽霞,那么这自然是我的过错。要不是由于我们交情深厚,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必要说明白,卢克丽霞,我非常希望——满怀信心地希望——,不会发生任何事情来破坏我们亲密的友谊。因为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呢?没有任何理由发生那样的事情。那是荒谬的。但是我希望把我的话说明白,卢克丽霞,因此我想回到我所说的那句话,我得说,我那句话绝对不是指弗洛伦斯。”
“真的吗?”托克斯小姐回答道。
“是的,”奇克夫人简短而坚决地说道。
“请原谅我,我亲爱的,”她温顺的朋友回答道,“但是我听不明白。我担心我的脑子迟钝了。”
奇克夫人向房间四处看看,又看看广场对过;看看花,看看鸟,看看喷水壶,几乎看了在她视野之内的一切东西,只是没有看托克斯小姐;最后当她向地面低下眼睛时,她向托克斯小姐匆匆地看了一眼,然后看着地毯,但却又扬起眉毛,说道:
“我说她要配姓那个姓,卢克丽霞,我是指我哥哥保罗的第二个妻子。虽然我没有使用现在的语言,但我想我已经表达了我的意思。他打算再婚。”
托克斯小姐急忙离开座位,回到花旁,像理发师给穷人理发那样毫不留情地剪着枝叶。
“她是不是将充分认识到给予她的光荣,”奇克夫人用高傲的声音说道,“这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我希望她会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应当彼此往好里去想,我希望她会认识到。这件事没有跟我商量过。如果跟我商量的话,那么他也不会把我的意见当一回事,所以像现在这样做反而无比地好得多。
我宁肯像现在这样。”
托克斯小姐低着头,依旧在剪枝叶,奇克夫人不时有力地摇摇头,继续说下去,仿佛在向什么人挑战似的。
“如果我的哥哥保罗跟我商量一下的话——他有时是跟我商量的,或者说得正确些,他过去有时是常爱跟我商量的;要知道,他现在自然不会再跟我商量了,我认为这倒使我解脱了责任,”奇克夫人歇斯底里地说道,“因为谢天谢地,我并不妒嫉——”这时奇克夫人又掉下了眼泪,“如果我的哥哥保罗前来对我说,‘路易莎,你给我出出主意,我找的妻子要具备什么条件?’我自然会回答:‘保罗,你必须找一个门第高贵的,你必须找一个容貌漂亮的,你必须找一个举止端庄的,你必须找一个亲戚体面的,’这些就是我要说的话。即使在这之后你立即把我带去上断头台,”奇克夫人说道,仿佛这一后果是很可能发生似的,“那么我还是要说这些话。如果我竟会对他说,‘保罗!你娶第二个妻子不要有高贵的门第!不要有漂亮的容貌!不要有端庄的举止!不要有体面的亲戚!’世界上的人只要不是发疯的,谁也不会梦想到敢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托克斯小姐停止剪枝叶,把头低向花丛,全神贯注地听着。也许托克斯小姐以为在这番开场白和奇克夫人的热情中存在着一些希望吧。
“我必须采取这种议论事理的程序,”这位考虑周到的夫人继续说道,“因为我相信,我不是个傻瓜。我并不奢望人们把我看成是智慧高超的人(虽然我相信,有人实在离奇,竟会这样看我,不过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没有人会去巴结迎合的人,这类错误不久就会纠正过来的),可是我希望,我不是一个十足的傻瓜。要是有人对我说,”奇克夫人用难以形容的轻蔑的表情说道,“我的哥哥保罗·董贝可以考虑跟不具备这些不可缺少的条件的任何人成亲,——我不管是谁对我说的——”她说这短语的语气比她话语中的任何其他部分都更为尖锐和有力,“那就是侮辱我所具有的理智,那就等于告诉我,我生下来是只象,并像象一样地被养大;也许下一步就要对我这么说了,”奇克夫人露出逆来顺受的表情,说道,“这一点并不会使我吃惊。我等待着。”
在接着短暂的沉默中,托克斯小姐的剪刀有气无力地剪了一两下,但是托克斯小姐的脸却依旧看不到。托克斯小姐早晨穿的长外衣颤抖着。奇克夫人通过中间挡隔着的花斜看着她,然后像一个在详细谈论不需要解释的事实的人一样,用深信不疑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因此,我的哥哥保罗只要打算再婚,他自然做了人们预料他会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预见他会做的事情。我承认,这虽然使我高兴,但却使我相当吃惊,因为当保罗离开伦敦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在伦敦以外的地方谈上恋爱;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当然是没有恋爱的。不过看来,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极为称心满意的。我毫无疑问,那母亲是一位极有教养、极为高尚的人,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去争论,她跟他们住在一起是否合适,因为这是保罗的事,不是我的事。至于保罗挑中的人儿本人,我现在还只看到她的照片,不过从照片看,那可确实是个美人。她的名字也美,”奇克夫人有力地摇摇头,在椅子里移正身体,说道,“伊迪丝这个名字,我觉得既不俗,又高贵。因此,卢克丽霞,我毫不怀疑,您将会高兴听到,婚礼不久就要举行了,——当然,您将会高兴,”她又大大地加强了语气,“您将会对我哥哥生活中的这个变化感到快乐,他曾多次极为善意地关心过您。”
托克斯小姐没有用言语回答,但却用颤抖的手拿起小喷水壶,茫然失措地看看四周,仿佛在考虑哪一件家具用壶里的水浇一浇会好一些似的。当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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