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辩护比为别人辩护要困难。谁不相信,就请看律师。
矜夸、爱欲、疑惑——三千年来,一切罪过都由此而生。同时,一切德行恐怕也发源于此。
减少物质上的欲望并不一定能带来和平。为了获得和平,我们也得减少精神上的欲望。(这一段也有库拉巴喀用爪子抓过的痕迹。)
我们比人类不幸。人类没有水虎开化。(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不禁失笑。)
做什么就能完成什么,能完成什么就做什么。我们的生活归根结蒂是不能脱离这样的循环论法的——也就是说,自始至终是不合理的。
波特莱尔变成白痴后,他只用一个词来表达人生观,那就是“女阴”。但这个词并不足以说明他自己。能说明他自己的毋宁是“诗才”,因为他凭借诗才足以维持生活,使他忘了“肚皮”一词。
(这一段上也留有库拉巴喀的爪印。)
如果将理性贯彻始终,我们当然就得否定自己的存在。
将理性奉为神明的伏尔泰之所以能幸福地度过一生,正说明人类没有水虎那样开化。
十二
一个微寒的下午,我读厌了《傻子的话》,就去造访哲学家马咯。在一个僻静的街角上,一只瘦得像蚊子似的水虎靠着墙发怔呢。这分明是以前偷过我的钢笔的那只水虎。我心想:这下子可好了,就叫住了刚好从那里走过的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
“请你审问一下那只水虎。一个来月以前,他偷了我的钢笔。”
警察举起右手拿着的棍子(这个国家的警察不佩剑,却手持水松木制的棍子),向那只水虎招呼了声:“喂!”我以为那只水虎或许会逃跑。想不到他却沉着地走到警察跟前,交抱着胳膊,傲慢地死盯着我和警察的脸。
警察也不生气,从肚袋里掏出记事簿,开始盘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咯噜喀。”
“职业呢?”
“两三天以前还当邮递员来着。”
“好的。这个人说你偷了他的钢笔,有这么回事吗?”
“有的,一个来月以前偷的。”
“偷去做什么?”
“想给小孩当玩具。”
“小孩呢?”警察这才目光锐利地瞥了那只水虎一眼。
“一个星期以前死掉了。”
“带着死亡证明书吗?”
瘦骨嶙嶙的水虎从肚袋里掏出一张纸。警察过了一下目,忽然笑眯眯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好的,辛苦啦。”
我呆若木鸡地凝视着警察。这当儿,瘦水虎嘴里念念有词地撇下我们就走掉了。
我好容易醒悟过来,问警察道:“你为什么不把那只水虎抓起来?”
“他没有罪。”
“可他偷了我的钢笔……”
“不是为了给孩子当玩具吗?可那孩子已经死了。你要是有什么疑问,请查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好了。”
话音没落,警察就扬长而去。我只得反复念叨“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急忙到马咯家去。哲学家马咯一向好客。幽暗的房间里,审判官培卟、医生查喀、玻璃公司经理嘎尔正聚集一堂,抽烟抽得七彩玻璃灯笼下烟雾腾腾。审判官培卟在场,对我来说是再方便不过了。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去查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却马上问培卟:“培卟君,恕我唐突,这个国家不处分罪犯吗?”
叼着高级香烟的培卟先从容不迫地喷出一口烟雾,然后无精打采地回答说:“当然要处分,连死刑都有哩!”
“可我一个来月以前……”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接着问他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是怎么回事。
“嗯,是这样的:”不论犯有何等罪行,促使其犯罪之因素一经消灭后,即不得处分犯罪者。‘拿你这件事来说,那只水虎曾经有过儿子,如今儿子已经死了,所以他所犯的罪自然而然地就勾销了。“
“这太不合理啦。”
“别开玩笑啦。对已经不再是父亲的水虎和现在仍然是父亲的水虎等量齐观,那才叫不合理呢。对,对,按照日本的法律,是要等同对待的。在我们看来,觉得挺滑稽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培卟扔掉烟蒂,有气无力地微笑着。
这时,很少跟法律打交道的查喀插了嘴。他把夹鼻眼镜扶扶正,间我道:“日本也有死刑吗?”
“那还用说!日本实行绞刑哩。”我对态度冷漠的培卟多少有些反感,就乘机挖苦了一句,“贵国的死刑比日本要来得文明吧?”
“当然要文明喽,”培卟依然挺冷静,“敝国不用绞刑。偶尔用一次电刑,但在大多数场合,连电刑也不用,只是把罪名通知犯人罢了。”
。。!
水虎…2
_生
“单单这样,水虎就会死吗?”
“可不。我们水虎的神经系统要比你们的敏锐呢。”
“不仅是死刑。也有用这个手段来谋杀的……”嘎尔老板满脸映照着彩色玻璃的紫光,笑容可掬地说,“前些日子,有个社会主义者说我‘是小偷’,害得我差点儿犯了心脏病。”
“这种情况好像多得出人意外呢。我认识的一个律师就是由于这个缘故而死的。”哲学家马咯插嘴道。
我回头瞅了瞅他。他谁都不看,像往常那样讪笑着说下去:“不知是谁,说那只水虎是青蛙——你当然也知道吧,在这个国家,被叫作青蛙就等于骂他是畜生。——他成天价想:我是青蛙吗?不是青蛙吧?终于死去了。”
“这也就是自杀吧。”
“说这话的那个家伙,是为了把他置于死地而说的。从你们眼里看来,这也是自杀喽……”
马咯刚刚说到这里,突然从隔壁——记得那是诗人托喀家——传来了刺耳的手枪声,响彻天空。
十三
我们跑到托喀家去。他仰面朝天倒在盆栽的高山植物当中,右手握着手枪,头顶凹陷部位淌着血。旁边有一只雌水虎,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嚎啕大哭。我把雌水虎扶起来(本来我是不大喜欢触到水虎那粘滑的皮肤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正在写着什么,突然就照自己的脑袋开了枪。哎呀,叫我怎么办呀!啥儿儿儿儿,哈儿儿儿儿。”(这是水虎的哭声。)
“托喀君一向是太任性了嘛。”玻璃公司经理嘎尔悲伤地摇摇头,对审判官培卟说。
培卟没有吭声,点燃高级香烟。跪在那里给托喀检验伤口的查喀摆出医生的派头对我们五个人(实际上是一个人和四只水虎)大声说:“不可救药了。托喀原来就患胃病,容易生闷气。”
“听说他写什么来着。”哲学家马咯像辩解般地喃喃自语着,拿起桌子上的纸张。除我而外,大家都伸长了脖子,隔着宽肩膀的马咯看那张纸。上面写着:
我今去矣!
向那隔绝尘世的空谷。
在那里,群岩耸立,巍峨森严。
山水清冽,药草芬芳。
马咯回头望望我们,脸上挂着一丝苦笑,说:“这是剽窃了歌德的《迷娘之歌》①。这么说来,托喀君作为一个诗人也感到疲倦了,所以才自杀的。”
① 歌德的长篇小说《威廉·迈斯特学习时代》(1795)里的一首插曲。
这时,音乐家库拉巴喀偶然坐汽车来到了。他看到这副情景,就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我们跟前,向马咯嚷道:“那是托喀的遗嘱吗?”
“不,是他临死以前写的诗。”
“诗?”
马咯依然很沉着地把托喀的诗稿递给头发倒竖起来的库拉巴喀。库拉巴喀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地读那篇诗稿。马咯问他什么,他也带理不理的。
“你对托喀君的死有什么看法?”
“‘我今去矣’……我也说不定哪一天就死了呢。……‘向那隔绝尘世的空谷’……”
“你也是托喀君的一位生前好友吧?”
“好友?托喀一向是孤独的……‘隔绝尘世的空谷’……托喀君确实不幸……‘在那里,群岩耸立,巍峨森严……”
“不幸?”
“‘山水清冽’……你们是幸福的……‘群岩耸立’……”
我因为同情那只哭泣不止的雌水虎,就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领到屋角的躺椅那儿。一只两三岁的水虎在那里天真烂漫地笑着。我就替雌水虎哄娃娃。我觉察到自己也热泪盈眶了。我在水虎国居住期间,先后只哭过这么一回。
“跟这样任性的水虎成了一家人才叫倒霉呢。”
“因为他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审判官培卟一边重新点燃了一根烟卷,一边应答着资本家嘎尔。
这时,音乐家库拉巴喀手里攥着诗稿,也说不清是对谁喊了句:“好极啦!可以作一支出色的葬曲!”声音大得使我们吃了一惊。
库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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