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第二卷 第四部》第4章


话。还有个第三者(看来他是个有学问的人)从树林后面小心翼翼地走来,他在伯爵后面停步。此人是个髯须斑白的老头,他身穿女人的外衣,头戴高顶帽,这就是名叫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的侍从丑角。 
“喂,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向他递了个眼色,用耳语说,“你只会把野兽轰出洞来,丹尼洛要给你个厉害瞧。” 
“我本人……不比别人笨……”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说。 
“嘘!”伯爵发出嘘嘘声后又把脸朝着谢苗。 
“你看见娜塔莉娅·伊利尼奇娜(娜塔莎的尊称)么?”他问谢苗。“她在哪里?” 
“她和彼得·伊利奇(彼佳的尊称)站在扎罗夫草地附近。”谢苗微露笑容说。“也是女子,打起猎来可很出色。” 
“她骑起马来,你会感到惊奇,谢苗……怎样?”伯爵说,“即使是男人也不过如此!” 
“怎么不令人惊奇?非常勇敢,非常灵活!” 
“尼古拉沙(尼古拉的爱称)在哪儿?在利亚多夫斯克高地上吗?”伯爵用耳语问道。 
“是的,老爷。他知道他该呆在什么地方。他擅长骑马,我和丹尼洛有时候也感到惊讶。”谢苗说,他知道怎样才能使主人满意。 
“他很会骑马,是吗?骑在马上是啥样子?” 
“真要画张图画来说明一下!前几天他从扎瓦尔津斯克草地跟踪追逐一只狐狸。他开始越过许多障碍,多么可怕啊——一匹马值得一千卢布,而骑手是无价之宝!这样呱呱叫的小伙子哪里去找!” 
“哪里去找……”伯爵重复地说,显然他感到遗憾,谢苗竟然很快就把话说完了。“哪里去找,”他说道,一面撩起皮袄的下摆,一面取出鼻烟壶。 
“前几天他在日祷后从教堂走出来,胸前戴满了勋章,米哈伊尔·西多雷奇……”谢苗还没把话说完,就听见沉寂的空中清晰地传来两三只猎犬追捕野兽的嗥叫和别的猎犬的随声吠叫。他低下头,倾听起来,现出威吓的样子,沉默地向伯爵暗示。“跟踪找到狼窝啦……”他轻言细语地说,“有人带领着大家干脆在利亚多夫斯克高地追捕去了。” 
伯爵忘了收敛起脸上的微笑,向他前面的副林带远眺,手里拿着鼻烟壶,并没有闻它。紧接着犬吠之后,可以听见丹尼洛用以追狼的低沉的角笛声;另一群猎犬和头三只猎犬走在一起,于是听见猎犬时高时低地吠叫,其中夹杂着别的猎犬的特殊的呼应声,这一声声呼应就可作为追捕豺狼的吠声的标志。猎犬训练管理人已不催促猎犬追捕野兽,而是发出口令,叫猎犬抓住野兽。在这一片呼唤声中,尤以丹尼洛时而低沉、时而刺耳的呼声清晰可闻。丹尼洛的声音仿佛充满整个森林,从森林后面传出来,响彻了遥远的田野。 
伯爵和他的马夫沉默地倾听几秒钟,深信猎犬已分成两群,其中一群为数较多,嗥叫得特别厉害,它们渐渐走开了;另一部分猎犬沿着森林从伯爵身旁疾驰起来,在这群猎犬中可以听见丹尼洛催促猎犬抓住野兽的喊声。这两队猎人追捕野兽的喊声汇合起来,抑扬婉转,但是这两种喊声都渐渐离得远了。谢苗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把绊住小公犬的一条腿的皮带弄平,伯爵也叹了一口气,看见自己手中的鼻烟壶,把它打开来,掏出一撮鼻烟。 
“向后转!”谢苗对越过森林边沿的公犬喊了一声。伯爵颤抖了一下,扔掉鼻烟壶。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翻身下马,把鼻烟壶捡起来。 
伯爵和谢苗望着他。忽然间,追赶野兽的喊声一刹那传到近边来了,这是打猎时常有的情形,仿佛吠叫的一张张狗嘴和丹尼洛催促猎狗抓住野兽的喊声快要在他们面前出现。 
伯爵回头一望,从右面望见米季卡,米季卡瞪大眼睛瞧着伯爵,举起他的帽子,把另一侧的前方指给他看。 
“你来卫护吧!”他喊叫起来,那嗓音听来他憋了很久,以致这个词不禁要脱口而出。他于是放出猎犬,向伯爵那个方向疾驰去了。 
伯爵和谢苗从森林边沿疾驰而出,从左面望见一只狼,这只狼有点儿摇摇晃晃,悄悄地从他们左边跳到他们所站的森林边沿。几只凶恶的猎犬尖叫了一声,挣脱了皮带,从几匹马的脚旁向豺狼飞跑起来。 
狼暂时不跑了,就像患了咽喉炎那样,笨拙地把它那前额高的头转向猎犬,仍然有点儿摇摇晃晃,突然跳了一两下,躲进森林边缘不见了。就在那个时刻有一只、又一只、第三只猎犬发出啼哭似的哀鸣惘然若失地从对面的森林边缘跳出来,整整一群猎犬沿着田野,沿着豺狼穿过(跑过)的地方跑起来了。紧随猎犬之后,榛子灌木分开了,丹尼洛那匹栗色的、由于出汗而变得乌黑的马出现了。丹尼洛没有戴帽子,露出蓬乱的白发,通红的脸上淌着热汗,他缩作一团,微微向前俯着身子,骑在长长的马背上。 
“我来呼唤猎犬抓住野兽,我来呼唤猎犬抓住野兽!……”他喊道。当他看见伯爵的时候,他的眼中闪出了电光。 
“啊!……”他向伯爵举起短柄长鞭,威吓道。 
“放走了狼啊!……什么猎人啊!”他好像没有跟局促不安的胆战心惊的伯爵交谈,对伯爵怀恨在心,用力鞭挞一下栗色骟马那凹陷的汗湿的肋部,跟在猎犬后面疾驰去了。伯爵仿佛受到惩罚似的,站立着,向四下张望,竭力地露出微笑,藉以获得谢苗对他处境的怜惜。但是谢苗已经不在那里了;他骑马绕过灌木林,截捕豺狼,不让它走进森林中。灵狸看管人也从两旁拦截野兽,但是这只狼经过灌木林走了,没有一个猎人截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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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
与此同时,尼古拉·罗斯托夫站在原地伺候野兽。他凭猎犬追捕野兽的吠声的远近,凭他所熟悉的猎犬的吠声,凭猎犬训练管理人的喊声的远、近与声高,他就能够感觉到那座孤林里发生的情况。他知道,在这座孤林里面藏有狼崽(幼小的豺狼)和大狼(老豺狼),他知道猎犬已分成两群,他们都在某个地方用猎犬追捕野兽,而且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很顺遂的事情。他时时刻刻等候野兽走到自己这边来。他做过几千次不同的推测,认为野兽会怎样跑出来,从哪个方向跑出来,他怎样用猎狗追捕野兽。但是希望代之以绝望。他好几次向上帝,祈祷,希望有只豺狼向他走来,他怀着那种强烈而真诚的感情做祷告,正如人们为了小事而极度激动时祷告一样。“唔,你只要,”他对上帝说,“为我办成这件事!我知道你很伟大,请求你做这件事真是罪过;但是看在上帝份上,做一件好事,叫那只大狼钻到我面前来,叫卡拉伊当着向那边观察的‘大叔’的面,拼命地咬住大狼的喉咙。”就在这半个钟头以内,罗斯托夫用那紧张而不安的、逼视的目光千次地打量森林的边缘,一些别种幼树夹杂在山杨树中间,上面耸立着两颗稀疏的橡树,他还注视着被雨水冲掉边缘的沟壑以及右面那座灌木林后依稀可辨的大叔的皮帽。 
“不,这种运气是不会有的,”罗斯托夫这样想,“得付出多少代价!这种运气是不会有的!无论是打牌,抑或是作战,我总是处处倒霉。”奥斯特利茨和多洛霍夫鲜明地而又匆匆地在他想象中交替地闪现。“只希望在该生能有一回捕获到一头大狼,我再没有更大的欲望了!”他想道,一面注意听,一面注意看,开头向左边,后来又向右边张望,同时倾听追逐野兽的声音的各种细微差别。他又向右边望望,而且望见有一样东西沿着荒漠的田野向他迎面跑来。“不,这不可能!”罗斯托夫想了想,深深地叹气,就像某人在完成他长久期待的事情似的。最大的幸福实现了——而且是那么简单,无声无色、毫无颂扬地实现了。罗斯托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疑心延续了一秒多钟。这只狼向前跑着,跑着,吃力地跳过了路上的车辙。这是一只老狼,背部斑白,吃大了的肚子有点发红。它从容不迫地跑着,很明显,它坚信没有人会看见它。罗斯托夫屏息地望望猎犬。它们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没有看见豺狼,什么也不明白。老卡拉伊转过头来,呲起发黄的牙凿,生气地找它身上的跳蚤,咬它自己的后腿。 
“我来呼唤猎犬抓住野兽,”罗斯托夫噘着嘴唇,用耳语说。猎犬都抖抖铁链,跳起来,竖起耳朵听。卡拉伊搔搔后腿,站起来,竖起耳朵听,轻轻地摆动一下那垂挂着的像毡子一样的尾巴。 
“放?还是不放?”当豺狼离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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